我说,五师兄,疼你就放手吧。
五师兄摇摇头,却含泪坚定说道:“五师兄疼,但不会放手。”
出了云中城之后,我一路向北,逐渐风沙四起,雪落荒原,赤地千里,再无人烟。数月之后,终于到达北海之地,说是北海,不过是一个平静的大湖,湖之大,大到目之不能所及。雪落荒野,湖面凝冰,湖边几十处烟火,住着些许渔民。一个穿着羊皮大袄的老者在湖边枯草处放羊,羊儿们怡然吃草,老者身材佝偻,面目望着夕阳的方向,远远看不清面容。
我上前起手问道,老人家此地可有一个莫姓的中年男子?
老者久久未动,良久才回头,说道:“是落羽吧。”
老者,是五师兄。只是他已容颜沧桑,声音苍老,我再也认不出他。
言语间,村落里的一户人家一声爆竹响起,五师兄浑身一颤,扔了羊儿们,径直向村落里走去。村落不大,不过数百人,三声爆竹声响罢,院落里已经站满了披麻戴孝的人们,院中一口棺木,一中年男子怀中抱着一位女子向棺木内放去,五师兄疯了一般,推开众人,向棺木之中的女子望去,众人指指点点,纷纷议论,大多说道,那不是放羊的莫老五吗?
中年男子轻轻把女子放入棺木中,似乎生怕弄疼了她,又将玉枕挪了数次,似乎终于找到一个让女子舒服的姿势才长吁了一口气。我远远望去,只见棺木空间极大,足够躺两个人,女子身材娇小,容颜苍白,早已不见血色。中年男子并未合上棺盖,而是俯身也躺进了棺木,为妻试棺,常人试棺,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而中年男子躺下去,却再也没有起来。等旁人去叫他的时候,只见他早已没了呼吸。
夫妻二人是外地迁来,无亲无挂,只剩下一个十岁的女儿,小女孩已哭成了泪人。当地的习俗,最亲近的人,要合棺木,定棺木钉。二人再无亲人,五师兄抡起锤子,帮两人合了棺木。说来奇怪,五师兄每抡一锤,似乎都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当年白皙的皮肤和容颜早已不复存在,满面风霜的脸颊竟满是泪水。
再后来的几天,五师兄坐在那两人的坟头不眠不休,不住的喝酒。记得当年师傅在世时,颇喜欢五师兄的沉稳持重,但现在,五师兄早已不是当年的五师兄了。
我和五师兄说了师傅去世的消息,五师兄更加黯然。
一个月以后,五师兄带着小女孩走了,五师兄说他要回到家乡去,那里曾经有他最喜欢的美好。
我很困惑,我问道:“五师兄,什么才能算是最喜欢的美好?”
五师兄没有回到我,只是送给我一张字帖。那些字帖是从那夫妻二人家里收拾遗物时整理出来的,字体娟秀,显是出自逝去的女子之手。整整屋内字墨无数,却都写的是同一首诗,相传是周天人遗爱之后所作。
五师兄走的时候,只留给我一个盒子,和师傅师兄的一样,还有一首逝去女子的字帖,帖子上写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那个夕阳西下的傍晚,我看着五师兄和小女孩渐渐消失的背影。忽然想起,有一次年幼时我贪玩,去抓悬崖边上的一窝鸟雀,一脚踩空,差点坠入万丈悬崖,五师兄一直抓着我的腰带,吊了整整几个时辰,一直到夜半时分师傅找到我们才得救。
记得当时在悬崖边,我抬头看着五师兄的手臂因为用力太久而发白,颤抖。
我说,五师兄,疼你就放手吧。
五师兄摇摇头,却含泪坚定说道:“五师兄疼,但不会放手。”
注:据古籍记载,一眨眼等于二十四刹那。佛教经典《仁王经》中也曾提到:“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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