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榕庄

作者: 周海恒 | 来源:发表于2017-06-16 00:51 被阅读0次
    榕榕庄

        他路过这户人家的时候,门口高高挂起两个红灯笼,红到像失去光芒的太阳,只剩下一团火球,铺洒着滴在宣纸上的红墨水般,步步紧逼的火红氤氲。他就在日渐通红的日子里,躲闪过喧哗鼎沸的小巷子,在街口笼屉升起的白雾中,头也不回,哼着歌蹿到公交车里。

          他一直以为,小学教科书欺骗了他:每到一年冬天,他都会检验周围的树林有没有像语文书里说的那样,只剩下枝干,光秃秃整个树冠。但年复一年,眼前的枝繁叶茂似乎永远一如既往,让他感受一次次失落。秋冬天,真的很需要落叶吗?

        以前他生活的小村镇太小,总是让人期望不到新的改变。生性胆小的他偶有路过郊野的时候,也定会加快步伐,躲进熟悉的方圆范围里。从书里读到的,褪去颜色,藏匿生命,屏住呼吸的光秃秃的冬天对他来说,是新的,不一样的生活。

          在小时候的某个冬日早晨,他受够了自然对他常年的欺骗,对着葱茂的树林呵斥:“你为什么不会落叶?!”,叛逆下纯属的宣泄也让他立下了目标,他幻想终将有一天,离开家乡——平夷村,去亲眼看一看落木萧萧的冬天。这念想在当时只是一闪而过,没有胆量支撑,也许鼓起勇气独自去一次村里西边的客车站,是完成念想的第一步。命运凑巧地使然,几年之后,村东头重新搭上另一个车站,他从家里跑过去,只需要五分钟时间。

          十八岁,在经历几次远行后,他鼓足劲离开了平夷村,只身一人往东来,到了榕榕庄。

          榕榕庄就如同这个年龄一样,是一场少年姑娘榕树下的第一次春望,挂着大粒的汗水,在娇喘和兴奋中带领着人们大快朵颐,每一个来到榕榕庄的外乡人,都是这场盛宴的参与者,他对于榕榕庄的渴望,更像虎视眈眈年轻强盛的小伙子。

          新鲜的地方总是充满未知的惊喜,人心思动如跳蚤般在此刻被按杀在遥远海礁石上。乐活的榕榕庄人们,用无尽的新奇包裹着他,乐不思蜀,一千公里外的平夷村被海浪一遍遍打磨殆尽。夏天,他来到榕榕庄,炙热的高阳总能穿过一排排大榕树枝干间的空隙,狠狠亲吻大地,从早到晚,榕榕庄一直被笼罩着,它们火热的激情。

        每一天,他打着赤膊穿过拥挤的人群,到每个角落去看榕榕庄的海水,比起荒木一样的冬天,海水更容易将他惊起,仿佛一颗坚硬的石子,从干涸的高耸井口跌进底下的古老坛子里,回声响天,坛身岿然不动,没有裂纹。从北到东,再往南,他花了几天的时间,最终把榕榕庄所有涉临的海都偷偷装进口袋里,想着某一天回到平夷村,海水也能唤起深溺的家人,赎救的声响。

          不幸的是新鲜感总是短暂,这股新奇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榕榕庄的日子里,人们对这位远道的小伙子十分热情,百货大厦里拎着小包的美丽小姐,合院老婆婆的富绔儿子,他工作的蔬果店里的小老板和欢脱搞怪的伙计们,还有静远楼死了丈夫的苦女人…人们在不经意的巧合中,向他讲述着自己最真实的和可能是编造的远方的故事,渐渐的,真真假假榕榕庄的过去让他意识到,装进口袋的海水早就在上岸之前就被火辣的太阳抢走了,当海水不能占据所有,冬季不改往常依然绒绿茂盛,心脏又再次苏醒成跳蚤,渴望浪迹天涯。

          傍晚,他跑到东市街口黄色头发的姑娘家门前,告诉她,蔬果店里的工作他已经辞去了,姑娘不舍地问他要去哪里,他眼里饱含泪水,忽然记起一位榕榕中学里严苛肃穆的老师告诉过他,冬天往北走,才会看到落木。可是北方那么大啊。

          清晨,他把背上所有的行李打包邮走,孤零零坐在公交车上,和迟来送别他的姑娘,榕榕中学的老师对望着,一年前离开平夷村,就像昨天一样。街口笼屉层层升起的白气久久没有散去,慢慢把巷子包围起来,人们扒开雾气行走,看不见青的红的水果,看不见前面的台阶水坑,看不见远去的车。

        北方一排排光秃秃的槐、杨,在冬天如尖刺般冲着灰蒙蒙的天空,冷眼孤傲,几只旅鸽唱诵着更北边的贝尔加湖,如宁静下榕榕庄长梦的海水。

          春天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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