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W是深交近十年的老友,前天夜里她突然来访,打开门的时刻我有些惊愕,可以说是几近蓬头垢面,她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大眼也黯淡无光。
“然儿,上次那个心理医生能不能麻烦你再帮我联系一下。”
她边说着我边引她进屋,听到她又提起这件事我心中大概有了个谱儿。
“医生后续与我讨论过你的情况,他说心病还需心药医。”
刚和W接触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认为她的内心就如同她所表现出来的一样乐观、积极向上,好像对什么事都充满了热枕和激情。
在很多层面上她都是这样。
我在一次舞蹈比赛上初见她,尽管那时候年龄还很小,她的光芒都足以让所有人的目光为她停留,哪怕只是那么五六分钟。
下台后她主动来和我打招呼,用幼稚却坚定的语调对我说:“我很喜欢跳舞,我以后要当中国最好的舞蹈演员。”
我看到了,那双眼里有光,透彻得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欲望。
在那之后的几年她都刻苦练功,努力把每一个动作发挥到尽致。就在舞蹈老师把她作为重点培养对象,联系专业院校时,她突然放弃了跳舞。
“我的脚伤了,医生说不能再跳舞,我不想浪费时间。”
那一瞬间我有怀疑,不,是确信背后有难言之隐,否则没有什么病痛能阻止她跳舞,毕竟这么多年的苦习早已使她落下一身的伤。
她颓然于学习的状态持续了很久,久到那抹光重新在她眼里燃起时我竟欣喜若狂。
“然儿,我咨询了一下老师,她说我有很好的舞蹈底子,就算没法儿考专业的舞蹈院校,也还是可以尝试去考影校,可以学表演,或继续跳舞。”
其实直到现在我都很感谢那位给她建议的老师,至少让我重新拥有了那个没有悔意只有梦想的姑娘。
初中毕业后去她家参加她的生日派对,也当是一种形式的告别。那是我第一次了解她的家庭,见识到教养她的父亲——一个浑身上下透露着严谨和控制欲的商人,不过他们相处得还算不错。
她的书桌上堆满了搜集来的资料和影视材料也不乏过去十几到二十年的视频光盘。玻璃下压着她的规划,密密麻麻。
走出她家后的将近一年我没再怎么和她联系,我苦于学业,我想她也是在为她的目标乐此不疲。销声匿迹一年后,我接到了她打来的电话。
“然儿,我在市民广场,来么?”
市民广场旁是一条绕城河,由于有晚风,吸引了很多广场舞大妈光顾。W一个人坐在矮阶上,旁边的位置被高低不一的啤酒罐占据。我不习于喝酒,看着她背影时嘴中竟泛起一阵苦涩。
她一定是在哭吧。
我走近她,看到她脸上的清泪之止于一抹苦笑。我顺手打开一罐啤酒,等她开口。
“我的脚没有伤。”
我知道,从头到尾我都知道。
“我父亲不让我跳舞,说那不过是小时候的爱好,长大了以后还花费时间就是在不务正业。”
“我听他的不跳舞了,放弃了我原本的一生所爱来服帖他的心意。”
“我也没敢告诉他我想学表演,想当个演员,想有朝一日还能再穿上舞鞋,因为我知道这对于他来说就是不入流的行业。我把这些想法藏在心里暗自窃喜,好像是生命中忽然出现的明灯把我黯淡的那几年又给重新照亮了。”
“我满怀期待准备回去温习电影中的经典片段,却发现所有的所有都不存在了,我和他大吵了一架。”
“我不甘心像他描绘的那样只是朝九晚五当个格子间职员。”
她仰头饮尽不知第几罐酒,我竟无法劝解些什么,只是心头有些愠恼,恼他父亲的不近人情,恼他父亲仅把她作为自己的附属品。
“我又和他讨论过出国学金融和经济,我已经作出了让步,可他还是步步相逼。”
“想给自己找一条出路有什么错?”
握酒的手不禁紧了些,很多种体会交织在一起催得我发问:“你为什么不反抗呢?他毕竟是你父亲,理应为你着想。”
“他是我父亲,他又不是我父亲,我不过是因他妻子无法生养而得以有个家的孤儿。从小到大是他给我最好的物质条件和学习环境,我感激他,敬畏他,爱他,所以无法忤逆他。”
这一回答令我错愕不已,为了报答养育之恩而甘愿放弃自己的梦想?
“没有他,就没有如今的我。”
我又低头看了看身周的酒罐子,扪心而问,究竟是谁胁迫了谁。
“我想,没有这么简单吧。”
她偏头来看我,疲倦的双眼使她看起来有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老气横秋,她从来不是酗酒之人,这一年的未知却让她依赖酒。
“我遇上个男生,我很喜欢他,他不喜欢演员。”
她的语气就像眼前的河水一样波澜不兴,可我好像从中听出了支离,和不甘。
“然儿,你有听过一句话吗,十年饮冰难凉热血。我这腔热血是遭逢了怎样的寒冰,竟叫人封冻了个透。”
我不再发表任何评论,只是将空闲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掌心生凉。
如我所料,最后她连道都走不动了。我驮着她回我家,她伏在我肩上说胡话。
“他走了,我的梦也跟着走了。”
“然儿,我现在什么都不会了,没资格妄想美梦成真......”
她和被子蜷缩在一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就着台灯在这瀚夜下微弱得不堪一击的光,凝视我贴在墙上一个又一个愿望清单,我无比平静地回应心中的涟漪。
我不会让任何因素夺走我做梦的权利。
桌上摆着两杯红酒,爸妈已被我搪塞回房休息。对面的姑娘垂着头毫无生气,我没能忍心告诉她我的真实想法,我清楚地知道她的心防有可能就因为一句话而全面崩盘,我不敢冒险。如果新生需要承担跌入万丈深渊的风险,那我宁愿她保持现状。
“我...”
“然儿你别说,我知道了”她硬生生打断我,杯中滴酒未动。
她开门时手顿了顿。
“别来寻我。”
我不清楚什么时候会再见,只是期待再见时她的眼中还能闪着澄澈的光。

愿所有追梦的你们都能对未来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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