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寒意渐浓。我拢了拢大衣上的白绒领子,把门窗关上就迅速钻进被窝。可是,冷厉仍然像无数细密的尖针,连绵不断地刺向双腿,麻木和刺痛占据了我的脑海。
好吧,我认输了。在寒冷的欺凌下,我的懒惰和顾虑覆灭了,我急需一个烧旺的火炉。鱼塘上没有火炉,却有一口漆黑的大铁锅。听说,是上一个承租者留下的。立冬以后,松哥就把它当作火炉。每到日暮,空气中就开始渗入寒气。松哥忙碌之余,就在鱼塘边的空地上,用木柴在铁锅里燃起炽盛的篝火,几个相熟的朋友围锅而坐,诙谐地打趣着生活中的困顿愁苦,或者吃着烧洋芋,分享有趣味的生活。今夜,这个别样的火炉,只属于我一个人。
拉开门,凛凛北风抚弄着我脖颈后的长发,又乘机溜入我的衣襟。我不禁一阵哆嗦,紧拢着衣领不敢有一刻懈怠。黑蒙蒙的夜色里,月光微茫,我踏上了鱼塘边的那条小路。对面的大树下,堆放着腐朽的木板,我必须到那里去。让我懊恼的是,衣袋里的手机没电了,晨起出门仓促,又把充电器落在了家里。我只能循着回忆里的片段,摸索着迈着细碎的步子。
夜风徐徐,四周沉寂,只有月亮素洁的影子,在水中随着澹澹清波荡漾。记得立冬的那个晚上,月亮是橘红色的。绮丽旖旎的月光,晕红了邻近的夜空,那一帧温暖艳丽的“彩墨画”,似乎缀上了晚霞,恍若黄昏,尘世仿佛沉浸在昏黄的天灯里。当时,我正好裹着大衣向“火炉”走去。从松哥身旁经过时,他一把拉住我,满面惊奇地指着月亮:“冬瓜,你快看,今晚的月亮竟然是红色的,真是太奇异了!好不好看?”水边连绵的冬风尤其凛厉,我恝然望了眼月亮,不由自主地跺着脚,把双手放到唇边哈了几口热气:“是啊,红色,好看。”想旋即走开,又见他正扬着嘴角,沉静地凝视着远方的天空。踟蹰片刻,我还是腆着脸笑对他:“好冷啊!”说完,转身就急步奔向“火炉”。眼角的余光,收录了他脸上的失落。心底的不忍羁勒着我的脚步,我又讪笑着转身,回到他的身旁瞪着他:“不是红色,是橘红色!真的很美!”他早已侧首凝望着我,听我说完,瞬间又笑得粲然, 洒脱地揽着我的肩膀,回首遥望树梢瑰丽的圆月:“就像天还没黑一样”。我还在回味这句话,他继而豪迈地高举左手,摆出“我爱你”的手语,深邃的目光注视着红月亮:“啊!这是个不眠的夜晚”。
可惜,今夜没有那样美轮美奂的月光,没有皓皓星辰照亮我脚下的野径,也没有那个时常与我相伴的他。夜黑路长,我颤抖着双腿孑然地走着,在小屋的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一阵凄冷袭上后背,恐惧随之在心底滋生、膨胀。我不禁加快了脚步,走得跌跌撞撞,心里的惊悸越来越明晰。暗自竭力压制着心里的恐慌,步履却依然慌乱。好不容易到了柴堆旁,随意拖下一块木板抬起来搭在腰间,就匆匆往回赶。
看到小屋里耀眼的白炽灯光,心中的恐惧荡然无存。一道光束,从敞开的屋门投射到黑暗里。我长舒了一口气,走进那道光,把木板放地上,又把大铁锅拖过来。生火是一件能让我崩溃的事,可是今晚,我没有半点迟疑。急切地找来柴刀,抡起来狠劈了几下,却只有几块小木片溅落到一旁。夜风寒峭,双腿止不住地颤栗,焦灼中,我丢开柴刀,把木板的一端搭到砖头上,双脚并拢,身体竭力跳起来向木板踩下去。几天前,我第一次这样劈柴时,松哥正拖着一枝枯桃树走过来。一见我这样,顿时丢下树枝,快步走过来厉声呵喝:“让开,让开!三十几岁的人了,做点事情还像个小孩子,整天跳上跳下的,你就不能稳重点,这木板边缘有钉子,你没看到吗?”缄默着听完他的数落,满心不悦。我就是我,为什么非要我压制自己的天性,伪装成你喜欢的样子。尤其是看到他紧蹙额头、剑眉凌厉的模样,我心里也腾起一团怒火,狠狠地瞅了他一眼,转身去找引火用的柴禾,留他自己去劈那些木板。
今夜,我独自把木板砸裂,又小心翼翼地避开狰狞的断口,把坼列的木板折断。这样子准备了三五块,我就已经浑身乏力,虚弱地端在地上大口喘息。要是松哥在这里,这些让我心酸的折腾,恐怕又要招来他的嗔怪了。
为了御寒,我终究还是笨拙地燃起了一锅羞怯的火焰。刺骨的寒风中,微弱的火苗随风流窜,苟延残喘,时而突兀地拔身而起;时而又怯懦地缩回身体紧贴着木块;有时又躲在柴块下探头探脑地张望。我环顾四周,也没有什么遮挡物,只好自己蜷着身子,背对北风,端在铁锅旁。木柴上簇拥的火苗欢快地滋长、蔓延,俯仰间,竟也燃蹿成炽烈的火焰。烈焰伴着槁木娇娆舞动,吞噬着干枯的柴木,一阵噼噼啪啪的炸裂声响起,火星随之四下飞溅,在黑夜里,花火一般绚烂。
等到枯木被燎成木炭,煌煌火焰随之隐没,我才把铁锅拖进屋里。热流浮动,缓缓溢满了小屋。我滑开玻璃窗,一阵清风袭来,竟是清凉的。迎着清风,探身望向窗外,幽静的夜色里,鱼塘外围繁茂的树林影影绰绰,似乎藏匿着诡谲的身影……我慌促地缩回屋里,锁上门窗,惶然蜷缩在被窝里。
时间静谧地流淌着,我的身体越来越暖和;心中的戒惧隐隐消逝;灿然、温和的灯光,越来越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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