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过,几片银杏叶飘落在街边的人行道上。
喧闹的人群中滤出一个小女孩响亮好听的童声。
“妈妈我要看新娘子!”
她手太小,只能捏着妈妈左手的无名指,穿着格子衬衫和短裤的小身影在人群中穿梭。
还不到大人腰高,在这里跑来跑去自然是容易。而妈妈只得微弯着腰,右手按着挎包防止撞到人,有点吃力地被这劲儿大的小家伙拖着跑。
“小杋跑慢点!待会儿肯定可以看到新娘子的,新娘子又不会跑掉。”
“但是我现在就想看新娘子!妈妈,新娘子是不是特别特别好看呀?”
“当然啦。”妈妈一边喘着气,一边笑着摸小女孩的头。
“呼……”
又有两片淡黄的银杏叶落在路边。
……
“妈妈你看!新娘子出来啦!”
妈妈还没缓过气来,又被小家伙拽走了。
在心底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着。
第一次带小家伙参加婚礼,难免她有些激动,就任她去吧。
银杏树下,纯白色的薄纱遮住了脸。
这个角度刚好,画师笔下模糊的轮廓,清晰而温柔的美好。
小女孩撒开妈妈的手跑过去。
“嫂嫂!”
新娘回头,小家伙睁着大眼睛愣住了。
这就是我嫂嫂吗?
真的,好漂亮呀!
江南也愣了一下,突然被喊嫂嫂,还不止一点不习惯。
“嫂嫂你好漂亮呀!”
小女孩眼神落在盼望已久的新娘子脸上,好像再也不想移开。
江南轻笑着,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
“谢谢。”
小女孩还是盯着江南,肉肉的小脸上大写的‘真诚’。
小孩子发呆的样子真的
很可爱。
粉嘟嘟的嘴唇自然地分开,猜不到毛茸茸的小脑袋里到底想了些什么,就这样仰着头,完全忘了眨眼睛。
直到被细长的手指戳了戳脸蛋。温柔而有磁性的声音打断了幻想。
“小杋,看见嫂嫂就忘了哥哥啦?”
……
上了婚车,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
她一晚上都没怎么睡。本来睡得就晚,半夜又醒了一次,之后就一直没睡实,五点过就完全清醒了。
……
硬是对人解释了那么多年的大学同学,今天之后就再说不过去了。
早上起床时天还没亮。
入秋了,早上五六点的风最冷,没有比这更冷的。把魂都吹透了。
洗漱完,早饭只吃了个白馒头。
化妆师拿着粉底刷的手在右边空中停着,左手拿着手机,看着便签上记录的昨天新郎叮嘱的能凑一篇文的话,莫名有点紧张。
密密麻麻的字儿像极了儿时数学知识点复习清单,你看着黑压压一大堆只想‘一目十行’地扫两眼,能略则略,看看重点就行。但是定睛一看全是重点,然后你慌了。
“她本来皮肤就白,粉底打薄一点。”
“她眼睛特别敏感以前没化过妆,眼影别弄太复杂,眼线和睫毛一类的就免了。”
“如果看她微微一皱眉立马停笔。”
“如果她肩头突然颤了一下那也别急着动。”
“如果……”
盯着手机,感受着画面静止。
……
准备的程序还真是要亲自经历才知道比别人夸张形容的还要麻烦上好多倍。
凳子上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
那些曾觉得永远都不会担得起的精贵首饰戴上了脖子和手腕儿;那之前总只能在厚厚的玻璃窗外匆匆掠过一眼的昂贵白裙穿在自己身上;从头顶垂下雪白的轻纱,镜子里半生不熟女生。
相信是,却一点也不想接受是自己的我。
是灵魂出卖了明明一直固执的观念,还是时间背叛了明明一直固执的灵魂,总之自己已经不属于自己。
难受的感觉就像七分懂事三分叛逆的青春期。
……
一切准备就绪,她坐到房间的床沿,十指无意间攥紧了裙边。
也许是意识到了,她又松开抓紧裙边的手,活动了两下指关节。
那家伙怎么还没来。
正发呆,门外热闹的声音突然往平静的心湖掷下一颗瓦石。
紧接着门开了。
熟悉的声音漾入耳畔。
“江南,我来了。”
占据目光的又是那张拨乱心弦的笑脸,帅得欠打。
还没等人拦住门口,他都进来了。
他拿着束花,三阶三阶地往楼上跑,拦门的几个在后面拼命追。
找鞋也不难,对他来说甚至太容易。
他把花束递给江南,玫瑰的刺是今早自己一根一根剪掉的。
知道人多,在自己面前她容易害羞,没多问什么。愿不愿意跟他走,这个问题点点头就行。
为她穿鞋的时候,袖子被轻轻扯了一下。
“我能不能不穿高跟鞋。”
他抬头笑笑。
“可以啊,”说着他握住她的手。
“你求我一下就行。”
江南看着他使着不知道什么意思的眼神。
“撒个娇。”
他又说。
……
“不会。”
她还是一样,下意识瞥开了眼,脸边泛起微红。
微张了好几次嘴都没有出声,话没说,嘴倒是快撅起来了。
再这么逗下去她得急了,他叫人把准备好的白色板鞋拿进来,这是她最爱穿的一双。
又为她换鞋。
“脚抬一下。”
江南乖乖抬脚。
他趁机托住她的腰,轻松的将她抱了起来。
虽然他们之间的偷袭实在是屡见不鲜,但也总是猝不及防。
她赶紧搂住了他的后颈,嘴里惊吓地喊了声:
“白淅远!”
……
惊魂未定,眼波不知荡向何处。
“姐,你俩怎么跟死对头似的,坐这么远干嘛?”
“就是,老白你主动点。”
他笑了笑,唇下露出半排整齐的白牙,下一秒又被微微放松的嘴唇遮住。
深邃的眼往这边看,来不及躲避定将共线的目光,他温柔的手掌便抚上了微红脸颊,凑过来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江南往后一缩,脸上发烫。她头往车窗边转,又把他的脸放在了余光里。
没想到他还不要脸的添上一句:
“紧张什么,都是自己人。”
知道他是故意的,但也生气地想踢脚,回头冲他嘟着嘴。
第一次见她害羞成这样。记得从认识开始,她冷面藏柔的形象从念书的大学到她教书的高中,在外从未有过变化。
……
到了。
下车后冲上来客套问候的人群,和不时冲到前面,睁着大眼睛歪头看着他的小孩子,把气氛弄得轻轻重重。
她紧紧捏住的玫瑰花束,散发着醉人的清香,迷离了眼神,思绪不禁飘向远方。
……
推开大厅的门,头顶“嘭”地绽开了金银的纸屑,纷纷散落在头顶和双肩,争先恐后从眼前翩翩而过,落地发出轻微的声响。
相似的场景,总爱从过往里勾出一段回忆。
……
记得分手的第二个秋天的某个下午,快下课时,窗外却下起了雨,湿了路面和花草。
她温柔,认真,优秀,这足以压住那天从早到晚莫名其妙的烦躁心情,压住强欲颤抖的手握住的粉笔和声音里的情绪。
那天是她的生日。
……
下课铃声打响了,她把课本留在办公桌上,心不在焉的往家走。
出了校门,在数不清多少次,因为没改掉旧习惯抓空的墙棱边,抓住了那把眼熟的灰色雨伞。
“怎么又忘了”还未出口,她忽然意识到这次手里抓的不是虚空,是期待抓住的他的伞。
……
烦躁积的太多了,没把小时候猛踢墙面的那股劲儿逼出来,却偏偏挤出了眼泪。
混进了雨里。
抓空的时候会失落,但到了真正抓到的时候又想发气。
倔着没把伞撑开,淋了一路的雨。
……
回家之后洗了个澡,肩上搭着毛巾。
她又看向靠在门边的伞,伞布上还挂着水珠,想把伞撑开晾晾。
自动伞“嘭”得撑开,纸屑落了满地。
……
江南愣在那儿,木然地看着前方。
从伞里绽出的,像大学海棠园里的二月雪。一片一片,落在头顶和双肩。
不快不慢地出现,然后模糊在了余光里。
……
白淅远写了520张‘默默生日快乐。’
就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在俏皮地唤着自己的小名。
……
无处不在的都是他给的惊喜。
她眼睛又红了。
一边委屈了似的掉眼泪,一边蹲在床边,把纸屑一片一片拾进从抽屉里拿出的小盒子里,嘴里还小声地念叨着:
“白淅远你真的…好烦,你明知道……我不喜欢收拾这种麻烦东西的。”
她继续往前走。
……
进了大厅之后就是被忽略的致命环节。
任职教师的第一年还没分手,白淅远还常开车去接她下班。关键是他凭那张骗人的脸,就能进校门。还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到班门口去找人。
说是男朋友,江南又不承认,说是只大学同学,大概也没几个人会信。
其实当时两个人确实也没在谈恋爱,只是互相有点喜欢,只是算很好的知音。反反正正都是不自知的,自欺欺人。
但学生嗑起来是很要命的,特别是当白淅远已经抄起手,微笑着靠在门框边,但他的江老师却在认真讲课而丝毫没有察觉的时候。
就算是之后两人有那么一丢丢在谈恋爱的迹象,江南也死不承认。
没谈恋爱,就瞬间就结婚了,当然没人信。况且还是江老师和白老师。
学生们一个个都笑得灿烂。
……
正式复合的前一天,她在家发脾气,那是她第一次为白淅远去破线争吵,第一次在爸妈面前大声清晰地喊出来他的名字。
那天杏叶黄了,风很大,黄叶“簌簌”地落,令人蹙眉的相亲资料大胆地闯进了她最脆弱的那一天里,失望透顶。
她转身就走。
有个声音从背后响起。
“你去哪儿!”
她扯着有几分沙哑的嗓子头也不回:
“我去谈恋爱。”
无疑完全是故意的,没有别的意思。
“你跟谁谈恋爱?”
“白淅远!”
“又是……我,”
“我知道您为我找的那些人都很优秀,但我就是不喜欢。我知道我这个人磕碜,我什么都挑剔,但他就可以填补我的千疮百孔……我就是,喜欢白淅远!”
您让我去分了手,但很抱歉我放不下,我现在好想看看他,可现在我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我三年都没有见过他了,他是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像他那么优秀的人……
分手那天就是九月十一日,生日的前一天。她记得清清楚楚。
从那天起,她模糊的生活里少了一个人,多了一只校门口和木樨桥边送糖果的小熊,从没说过话。
只在星期五和星期天。
你说多巧啊,恰巧那两天白淅远没有下午的课。
……
低着头沿着大河边走,风萧萧地擦过耳边。
余光里闯进一个浅棕色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他总爱待在余光里。
……
她拿着他递过来的气球,往回走了几步,蹲下去埋着头委屈地哭了。
没想到那傻货还走过来问了句,你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我怎么了?
她转身就是一个猛扑。
“想你了。”
她一把扒拉下那碍眼的小熊套子,还是欠打的脸顺眼一点。
……
这算是撒娇吗?他轻轻地笑了,顺了顺她的头发。
……
“是不是我不主动来,你就永远不会来找我。”
“我守着你啊。”
“傻瓜…”
谁要你守啊。
……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这里?”
“伯父跟我发消息了。”
“你不是有课吗?”
“课哪有我默默重要~”
……
他们初遇在大一新生签到处。
她挎斜着书包,一手拿着手机,走到桌前。
他拿着一支圆珠笔,手指
下按着名单。
“叫什么名字啊?”
“江南。”
无人知晓的名单的背后,便写下了一句:
江南烟雨,淅淅沥沥。
……
大厅里清脆的琴声响起,轻柔的旋律山泉一样流过台下桌椅,在灯光下温温柔柔。
木樨桥头的小提琴仿佛也响起,带着秋的凉意,漫上人的肩头,在阳光下烂烂漫漫。
有一群小泡泡飘起来,风吹着它们往上飞,像他说的,你看天上的星星,知道北斗的方向吗?
指出一个方向,偏了点,他轻轻往右拨动她的手。
北斗七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为什么教天文?”
“喜欢星星啊。”
回头是他,微笑着看天。
……
热烈的掌声里,两人站在台子的最中央,他单膝跪下,把精细的钻戒滑上她的手指。
四周是一束束花,暂停在盛开的最美瞬间。
音乐里混入了潮汐的声音,他终于还是站进了她全部的视线里。
心跳淡淡交织,悄悄触碰着肉壁。
主持人拿着话筒。
“新郎,你今天还有什么要送给你的妻子吗?”
他没说话,依然笑了笑。重新跪下来,握住她的手。
“我亲爱的江老师,”
嘴唇触到柔软的手背。
“赠你我的星系。”
“……我愿,沉溺在你的银河里。”
202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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