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波澹库区天堑隔,桥连渡口蹇途通。
金箍借得乾坤立,鬼斧开将造化穷。
篁甫轻骑闲著月,李园安步快当风。
移民廿载愁孤岛,桑梓至今传蔡公。
——《七律·致樟湖库区大桥》
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讲古,说到蔡襄立志造桥,穷极数载,甚至因为筹措经费引动观音和吕洞宾斗法。心里颇不以为然。心想不就是造座桥么,哪值得双仙大战,还要流传千古。
是的,许多年前,当我们坐在闽江南岸的柴把埕里,在习习的晚风中听老人蒲扇轻摇、说古论今。那时做梦也想不到,不久之后,家乡竟要发生一场沧海桑田的巨变,而造桥的梦想,更成了家乡父老一场持续二十年的夙愿……
上个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随着闽江下游水口电站大坝的兴建和合流蓄水,上游江面水位迅速提升,大江成了大湖,山峰变为岛屿。樟湖老镇及辖下包括溪口在内的多个自然村被淹没在浩瀚的湖水之下,随后作为库区移民单位搬上了新址。其中,新岭、西塘等村和樟湖新镇仍座落于闽江南岸,而溪口、香山、武步等村则搬到了闽江北岸。
从此,一座镇被波光粼粼的闽江水分成了两半:南岸,因为挨着316国道和后续兴建的高速公路,交通相对便利;而北岸的几个村子,在之后长达近二十年的光阴里,却如孤岛般悬于千米之外。
刚搬新村头几年,还记得到处是林立的新房和店铺,一派欣欣向荣。托父亲“抓阉”的好运气,我们在李园主街道旁盖了新房,淹没在周边的菜市场、小吃店和杂货铺中,用母亲的话说,以后哪怕厨房开火烧水,再到门口扯两把青菜都来得及。
只是好景不长,新村便渐渐因为交通问题,露出了意兴阑珊的味道。
因为没有桥,从溪口到樟湖,单程近1小时的机渡船便成了两岸来往唯一的交通工具。又因为客流的受限,每天渡船次数有限,错过一趟便不得不费更多的时间在江边等待。
十几年来,村民渐渐养成了习惯。去镇里最好是早晨七点左右出门,那时船最多,等待时间最短。到了镇上,办事的办事,采置物品的采置物品,却总是脚底抹油、紧紧张张,须得赶在11点前到码头,才不至于误了回家的饭点。而不幸要是误到了12点以后,那便只有在码头边花数小时的漫长等待了;要是再迟到傍晚以后,对不起,你就在镇上亲戚家里过夜吧。
这还只是行人的运输,如果涉及到载重车辆及大型货物等,需要出动村里唯一的轮渡时,那更是一场考验耐心的高难度游戏。
那时我从外地回家,先飞机到长乐,后公交到火车站,再换火车到黄田,最后转渡船到李园,所谓“朝辞机场彩云间,夜至溪口明月眠”。回一趟家,非得把四种交通工具齐齐折腾一遍不可,那种滋味,也是消魂至极。
好在我再怎么消魂,每年也只是短暂的体验和停留。体验来不及消化,转眼又回到了熙攘的都市中。而朝朝暮暮、年年岁岁的家乡父老,却真是坐困愁城,黯然又黯然,消魂又消魂了。
于是,每年一度的回家,给我感慨最深的,除了家中父母日渐老去的白发苍颜,便是村里一年比一年的清冷和萧条。大街上林立的小店铺越来越少,哪怕小时我心目中的“能人”——最早在李园开杂货铺兼餐饮店的阿光叔,也在惨淡维持了几年后选择了黯然的离开。我至今还记得他离去时叹息的声音,希望有天,我还能看到,溪口不会再是孤岛……
因为交通成本太大,村里几乎办不起任何像样的产业,青壮年没有在本地就业创业的机会,背井离乡便成了唯一的选择。于是,上世纪那个位于闽江上游、曾经充满热力活力的“万人村”,一度也渐渐沦为了老人和孩子的“留守村”。
而希望,终于随着樟湖库区大桥的兴建通车得以改变。

对这一消息,最早来自于小妹的微信。小妹和妹夫住在镇上,多年来,我们两兄弟都在异乡漂流,家中幸有小妹一家守望老人左右。但即便如此,一条河,却也让近在咫尺的通行联络变得多有不便。对于大桥的兴建通车,小妹在微信里如是欢欣地说,老哥,现在可好了,老妈一个电话,我这边骑电瓶车,不用一刻钟就能赶到了!
于是上次国庆,我终于继北京-南平北的高铁通车后,又一次赶受到了交通提振带来的便利。从南平北站下车,坐着好友新购不久的汽车,沿着316国道抵达樟湖,通过全长约800米的库区大桥,风驰电挚地来到李园,全程不到1个小时。
坐在夜色中飞驰的车上,我的大脑竟跟不上我的反映,不时问好友,快到樟湖了吗?
刚刚过了呀。好友笑着回答。
那大桥呢,快到了吧?
大桥也过了呀,前面就是李园了。好友无语地回答。
我回望身后,依稀看见一排闪烁的灯影。同样是朝发首都,暮至家园。但飞机已被高铁替代,渡船已被大桥替代。明天的樟湖或者溪口,又将会以什么样的新模样来替代旧模样呢?
我忽然想,也许,阿光叔也快要回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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