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或许跟寒冷的季节更般配,不管外面如何寒风刺骨,房间内总是温暖拂面。
连续几个下午,口罩男静静对着面前的长发姑娘,两人安静地坐着,整理着一些照片,一张张挑选,两人的眼神偶尔停留在同一张照片上,他们会相视一笑,我看到女孩眼睛有点红,男孩背对着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女孩把挑选好的照片一张张贴在一本黑卡纸的照片本子中,我送奶茶的时候,看到那些照片上都是他和她的笑脸。
连续几天,都是这样……
星期天的晚上,忙碌的咖啡厅隔绝着室外的寒意和黑暗,为疲惫和孤单的人们留着一扇门。
门被推开的一刻,熟悉的身影进入视线,我认出这是最近常来的姑娘,口罩男的女朋友。她看上去很疲惫,眼睛通红,脸色苍白,前额的头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莫非吵架了?这幅模样的客人我常见,小情侣吵架也很常见。
她看看店内,径直走向角落的桌子,坐下,沉默的身形像极了枯萎的花朵,毫无生气。
我送上去一杯热热的奶茶,忍不住问了一句:“没事吧?”
她两眼直直地盯着桌面,仿佛失了魂一般,木讷的摇摇头。我准备离去时,她突然抬头看着我说:“能陪我说说话吗?”她眼神里的绝望和无助那么明显,任何人都不可能拒绝。我顿了一下,点点头,然后示意阿妙照顾吧台,然后我在她对面坐下。
她握紧杯子的指关节发白,我猜她大概有些冷。“他明天要动手术了。我很害怕。”这时我才恍然,戴口罩的男子大病在身。
“我能知道是什么手术吗?”我轻声问道。我知道,这个时候最好的支持就是倾听,她是在多么无助的情况下才会暴露出这样的脆弱,让陌生人也动容。
“开颅,他这里长了肿瘤,恶性的……”她用手指指自己的太阳穴,然后一行泪流了下来,她说话的声音也随之哽咽。
这之前几天,那么温馨和谐的约会,两个人静静对坐,时而对视微笑,原来都是一场特殊的告别。我的心也颤了颤,虽然我的年岁比这两人大了不少,但是面对生离死别的事情,阅历和经验一点帮助都没有,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那手术的成功率多少?”
“百分之五十,而且……”她突然看着我欲言又止,摇摇头,忍泪水不断滑落,我把纸巾递进她手里。她的恐惧,我能明白,脑瘤手术,存活率和后遗症都是很可怕的,如果切除了肿瘤反而成了植物人,又有什么意义呢?对于生的人,也许看到所爱的人依旧在呼吸,是种慰藉,那么对于躺在那里的人,他的人生还有什么快乐而言。
她从包里掏出一大本册子,正是之前她和他一起整理的照片册,她翻开一页,照片里的大男孩灿烂地笑着,此刻我才真正看全了口罩男子的五官,削瘦的脸颊,笑起来时微微翘起的唇角,乌黑的短发,俊美、精神。
每一张照片都标注了时间,地点,还有些备注。两个人细细梳理的回忆,都存在这本册子中。
“你们很相爱。”
“嗯。”她点点头,眼圈又红了。
“那你要对他有信心,百分之五十的几率是很大的,医生说的还肯定会保守些。”
她长长呼了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然后说:“他本来3个月前就该动手术,但是他害怕,怕自己醒不过来,所以一直拖着……现在终于说服了他,可是我感觉自己要挺不住了。”
我生命中经历过唯一一次死别,就是我刚工作时领养的一只棕色条纹虎斑猫,才1岁,因为颅内出血突然死亡,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我在凌晨抱着它奔跑在无人的街道,冲进宠物医院,看着急救以后的它,弱小的生命在我怀里一点点逝去,我的心碎了。虽然这样的比喻并不恰当,但是我能体会她此刻的心情,想守护却不能的心情。我们期待奇迹,相信奇迹,可是上帝总是夺人所爱,我们又害怕奇迹不会那么幸运地降临在我们身上。
我不觉拉住了她的手,轻轻拍着。
她说,他们约定,从他进入手术室以后,不让她打听他的消息,他承诺会完好的回来,只是他需要时间恢复,所以她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最多,三个月,春天的时候,他们还在这个咖啡馆相聚。
我内心感叹这男孩子也是费尽心思,如果自己要永远离开心爱的人,最好的治愈就是时间。
女孩离开咖啡馆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她轻轻对我道了谢,单薄的身影消失也夜色中,像一片挂在树梢,最终还是在北风里坠落的树叶。
整个晚上我都是心不在焉,怅然若失。
“唉,美好的东西果然都不能长久,长久的东西因为不完美又总让人心有不甘,这个世界,真是拧巴。”阿妙叹息着说道。
“你最近话多了啊。”我呵呵笑道。
“啊?”阿妙一愣,嘿嘿笑了一声,对我道了别,匆匆离去。
周一的下午,我正在独自享受这难得的假期,悠闲地从音乐里挑出最近我喜爱的轻音乐,泡好红茶,坐在地毯上。
突然有人敲门。
居然是,口罩男孩!
“您好,我能进来吗?”
他今天不是该在手术台上吗?
“你今天,不是做手术吗?”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昨天她来过了?”
“嗯,啊,请坐。”我引他坐在一张桌子旁,顺手带过来一杯红茶给他。
“红茶可以吗?”我晃了下杯子。
“可以。”
“我的手术是明天,我骗了她。”
我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
“我本来不想做手术,能陪她多久算多久,只是她一直希望我能勇敢地去试试,这个手术成功率是百分之三十……”
“不是五十吗?”我打断他问道。
“不是,所以我想与其尽快死在手术台上,还不如多陪她一段时间。”他苦笑了一下,隔着口罩我听到他鼻子里哼出的一声惨淡的笑。
“我想到总有一天我会死掉,那个时候又该怎么办?”他的眼睛里腾起一层雾气。
“你不要太悲观,百分之三十成功率,医生一般都是保守的说吧,可能会高些,而且你也可能就在这百分之三十里面啊!”我有点替他着急。
“即便成功,我的记忆也会丧失,可能到时候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他怔怔地瞪着杯子。
“啊……”我张大嘴巴,无话可说。
沉默,随着茶杯上浮动的白烟逐渐扩散。
“所以我跟她说,我肯定能活下来,给我三个月时间,让我好好恢复,到那时,我们还在这里见面。我想,那个时候,她应该也容易接受我的死讯了。”
三个月,这是他给她设定的一个死别的缓冲期。
男孩来这里,跟我说了这些话,只是希望我作为知道内情的局外人,今后在她到店里的时候,能够多关照她一下,我自然答应了,并且,我很愿意帮助他们,如果我能做些什么可以令他们感到幸福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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