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维最大的敌人大概就是结论吧!任何一种结论,来得太快的时候,就会变成思维的敌人。
若是民众无法思考,社会的繁荣强大都是假的,都将毁于一旦。
北欧人谈恋爱,不会表现得很热情,却能天长地久。听意大利人唱美丽的咏叹调,很浪漫,但是第二天就找不到人,找到了他也可能忘了你是谁。
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困境反而会使人生存。就像暴力,如果你做个问卷调查说暴力好不好?我相信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会说暴力是不好的,可是那百分之零点一的意见,不会因此变得不重要。
当前的教育仍是以考试为导向,而试题上是非题、选择题愈来愈多,学生不需要思辨,整个教育系统也没有耐心让一个受教育的人不立刻下结论。
所有的考试都是立刻要有结论的。可是这个结论本身没有任何意义。
给孩子结论不见得不好,可是当结论太过急迫的时候,这个结论就失去了意义。
希腊所谓的philosophy,哲学,是“爱智”的意思。热爱智慧、热爱思辨叫做哲学,如果你只是读别人讲过的东西,本身没有思辨,只是继承或模仿别人的想法,就不能称之为哲学。
因为,哲学的起点是怀疑。
没有一种声音是绝对百分之百的好。任何一种声音都有其存在的价值,有其存在的理由,可是它也必须与其对立的声音产生互动,那才是好的现象。
思维,不应该是学院里空洞的理论,而是生活在一个城市、一个社会里的人对一个事件有不同角度的思考。
不要小看审美,审美本身是种意识形态,真正的意识形态,这意识形态会借着审美去筛选出它所认可的价值。
审美随着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意识形态,不断改变,一直在变。因此要对审美进行思辨时,首先要放下的是“成见”,也就是你原本具有的那个审美标准。
值得注意的是,成见包括你既有的知识,你的知识就是你思维的阻碍,因为知识本身是已经形成的观念,放在思维的过程中就变成了“成见”。我们说这个人有成见,就是指他已经有预设立场,已经有结论了,所以他的思维也停止了。
大凡思考者都是孤独的,非常非常非常孤独。例如庄子,他孤独地与天地精神往来,不与人来往。他从人群里面出走,再回看人间的现象,所以他会思考:爬在烂泥里的乌龟比较快乐,还是被宰杀后供奉在黄金盒子里的乌龟快乐?(是走出人群的人快乐,还是努力追求名利做官的人快乐?)他在思考,也在悲悯着这些汲汲营营的人。
庄子其实讲得很清楚,他愿意做在烂泥巴里爬来爬去活活泼泼的乌龟,因为那是他真正的自己,而不是用黄金装起来供奉在皇宫。别人觉得那意味着高贵,却与他无关,被供奉表示已经没有生命,已经不是活着的了。庄子宁愿活着,以他自己的状态活着,即使别人觉得活着很穷困、很卑微,在烂泥巴里爬来爬去,却是他真实活着的状态。
孤独一定要慢,当你急迫地从A点移动到B点时,所有的思考都停止了。生命很简单,也是从A点到B点,由生到死。如果你一生都很忙碌,就表示你一生什么都没有看到,快速地从A点到了B点。难道生命的开始就是为了死亡吗?还是为了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与孤独相处的时候,可以多一点思维的空间,生命的过程会不会更细腻一点?
让自己有一段时间走路,不要坐车子赶捷运,下点雨也无妨,这时候就是孤独了。
道德对人类的行为,预设了一个范围,范围内属于伦理,范围外的就是乱伦。而在转换的过程中,所有的伦理分类都要重新调整。我相信,人类今天也在面对一个巨大的伦理重新调整的时代。
直到今日,我们还是可以看到,丧礼上丧家会请“孝女白琴”、“五子哭墓”来帮忙哭。孝在这里变成一种形式,一种表演,一个在本质上很伟大的伦理,已经被扭曲成只具备外在空壳的形式。
我们的身体是属于谁的?在我们的文化里,有一个前提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我们的身体是父母给予的,所以连头发都不能随便修剪,否则就是背叛父母。
我们对自己的身体有一种暴力的冲动,所以会去刺青、穿孔、穿洞,做出这些事的人,他们认为身体发肤是我自己的,为什么不能毁伤?他从毁伤自己的身体里,完成一种美学的东西,是我们无法理解的。那么,肉体的自主性,究竟要如何去看待?
在我的成长过程里,是几乎不会发生的事情,不管夫妻之间感情再不睦,家庭暴力如何严重,夫妻两人就是不会离婚,因为在道德伦理规范下,离婚是一件很可耻的事。但在八o年代后,即使女性对于离婚的接受度也提高了——不只是女性,但女性是较男性更难接受婚姻的离异。
这是她最亲的人,伦理规定他们晚上要睡在一张床上,他们却没有任何关系,包括肉体、包括心灵,都没有。
我想,这是一个蛮普遍的现象。一张床是一个伦理的空间,规定必须住在一起。可是在这张床上要做什么,要经营什么样的关系,却没有伦理来规范,也就是有伦理的空间,但没有实质内容。
长大后,我才了解原来敦伦指的就是性交、做爱。“敦”是做、完成的意思,敦伦意指“完成伦理”,也就是这个行为是为了完成伦理上的目的——生一个孩子,所以不可以叫做“做爱”,做爱是为了享乐;更不能叫做“性交”,那是动物性的、野蛮的。
很有趣的是,这三个名词指的是同一件事情,却是三种伦理。所以你到底是在性交、做爱,还是敦伦?你自己判断。这是伦理孤独里的一课,你要自己去寻找,在一个伦理空间里,要完成什么样的生命行为?是欲念、是快乐、是一种动物本能,还是遵守规范?你如果能去细分、去思辨这三种层次的差别,你就能在伦理这张巨大的、包覆的网中,确定自己的定位。
当埃及“血缘内婚”是一成不变的伦理时,所有不与家族血缘通婚的人,都会被当成乱伦。所以,我们不知道,我们在这个时代所坚持的伦理,会不会在另一个时代被当成乱伦?人类的新伦理又将面对什么样的状况?
一个渴望伦理大团圆的人,不会让你发现伦理有漏洞。你看传统戏剧,最后总是来个大团圆,而这个团圆会让你感动,你会发现这是一个无奈的渴望。
我想,上千年的大团圆文化的确会带给人一种感动,也会使人产生向往,可是伦理不总是那么美好,伦理缺憾的那个部分以及在伦理之中孤独的人,我们要如何看待?
即使我们与最亲密的人拥抱在一起,我们还是孤独的,在那一刹那就让我们认识到伦理的本质就是孤独,因为再绵密的人际网络也无法将人与人合为一体,就像柏拉图说的,人注定要被劈开,去寻找另一半,而且总是找错。
大团圆的文化是让我们偶尔陶醉一下,以为自己找到了另一半,可是只要你清醒,你就知道个体的孤独性不可能被他者替代。但不要误会这就没有爱了,而是在个体更独立的状态下,他的爱才会更成熟,不会是陶醉,也不会是倚赖。成熟的爱是倚靠不是倚赖,倚靠是在你偶尔疲倦的时候可以靠一下,休息一下,倚赖则是赖着不走了。
我相信,一个真正完整快乐的人,不需借由别人的隐私来使自己丰富,他自己就能让生命丰富起来。
任何一种教育如果不能让你的思维彻底破碎都不够力量,让自己在一张画、一首音乐、一部电影,一件文学作品前彻底破碎,然后再回到自己的信仰里重整,如果你无法回到原有的信仰里重整,那么这个信仰不值得信仰,不如丢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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