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的心如春野漫草,一夜就泛滥成灾。十八岁,我就瞪着恨天高的鞋子,戴着有蝴蝶结的帽子,认真勾引一个我中意的男生。二十八岁,我穿着绿色长裙,绿色带绣球的高跟鞋,我的头发,黑且直,我的目光单纯且热烈,站在风里,我也奢望,所有路过的人,望向我,目光灼灼,又妒又爱,如花荼靡。
一天,下午放学,刚进家,女儿就瘫坐在沙发,有气无力。我当下决定,晚自习打针才可。而先生却颇为发愁。
我自小经历事多,这种小事,更是不觉有何犯难。请假,安排医生,我强撑着身体,把事情按排得清楚明白。等女儿从学校把书包背回后,所有的诊所,都已停营。
无奈之下,我只好求助于一个我认识的医生。此人姓胡,性格开朗豁达,不拘小节。因他儿子曾求教我语文学习,故我们很是熟悉。
记得,我做手术之后,从上海归来,一路长途跋涉,外加正是隆冬,气候严寒,回来后就发烧不止。因我无法下楼,也是找他。直至后来买中药,联络医生。他将两大袋子中药扛至家中。诸多事宜,让我甚是感激。
我总想,人生这一路兜兜转转,有的人如水中浮萍,无论你多么想念,都顺水逐流,就如同从未相识。而有的,却如柳絮,即使飘到对岸,而你恰好路过,就再次相逢。
也许这就是,所说的"缘分"二字。
一个电话过去,他询问了女儿的病情。在我的建议下,给女儿做了试敏。黑夜里,我望着他下楼,见他开车离去。台风那天,风雨大作,他来回奔跑,已是过意不去,又遇狂风暴雨,我在家中焦急等待。
窗前,我点亮了家中露台小灯,虽则用处不大,但所希望能助他入楼门时方便。车一辆辆在雨中奔走,路灯下,雨丝如蚊虫,颇为慌乱。近七点,他来了,停车后,脚步匆匆,未带雨具,就直奔进楼来,想必也恐我等待焦急。
如此反复多日,女儿依旧不见好转。
周日那天的早上,女儿又是发烧。我心里甚为焦急。因我生病以来,每每问诊,都是惊险跌宕,故已是井沿的绳子,闻之怯怯。先生当机决定带女儿去医院验血。饭毕下楼,到县上医院,也就二十分钟。却因是周天,只有急诊。填表,测体温,诸多事宜,我们拿着看诊的单子排队等候。
虽则在医院排队已经是常事,但还是心焦如灼,女儿咳嗽一声接一声,又因服药过多,胃疼难以站立。
这时,已近四十分钟,眼看快到女儿看诊,却有一粗壮男士拎着挂号单,想插队问诊。
我自小认清道理,是丝毫不让,何况是女儿的事。当母亲的在关键时刻,总是忘却自己。我回头对那位男士,陈明道理。
复诊在首诊后,这个道理,谁都懂。
男士不服,大嚷着,叫我闭嘴。
先生本来脾气就倔,就问他几个意思?
我拉住先生,说,都是看病,都着急,都少说一句。
我与她一同嬉闹,一同逛街,一同吐槽家中唯一的男人——享受他的美食,又背地里说尽他的坏话。她买了衣服,不合适,只好忍痛割爱;我买了衣服,她喜欢,我也拱手相让。放假我们一起追剧,下雨天我们一起吃螺蛳粉,辣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却都说又臭又爽。这让我想起,女儿九岁那年,嚷着说胸口憋闷,去医院检查,却发现胸口有个鸡蛋黄大小的肿瘤。
医生难掩焦急,我们慌了手脚。那时,我家还只有一辆陈旧的摩托车,先生急惶惶带我们从医院出来。春三月的天,寒风料峭,我坐在车后,紧紧搂着女儿。因先生总是忙碌,我们一家三口,很少聚在一起。路上,女儿一边搂着先生的腰,一边回头冲我笑。
"妈妈,我好像夹心面包!"
到家后,我给女儿学校老师请假,已是泣不成声。我自己又请假,他收拾东西,订车票,一刻没有耽误,下午就出发,赶去省城。女儿问我,去哪里啊?我说,去大城市,带你坐火车,看灯。
女儿听了欢腾雀跃,而我靠着火车窗口,哭了一路。
到了车站,我们不等休息,就打车奔去省医院。凌晨四点,寒气逼人,又下了蒙蒙细雨,期间艰难,苦不堪言。医院内,早已是人群黑压,冷风时不时从门缝传来,人们都冻得瑟瑟发抖,疲惫不堪,能够想象。即使这般,却都自觉排队,队伍如同长龙,绕了两三圈。
可就在医生开始挂号时,却有人插队买号。
前方被插队的人,默不作声。九岁的女儿,在医院的木椅上,蜷缩着,冻得脸色苍白,昏昏欲睡,我更是心急如焚。这时排在后面的先生高声呵斥,与之理论。前方的人自然不服,想用蛮劲,好在所有人都高声争辩,他把自觉理亏。
那一刻,我知道,无论是遇见何种歹人,我们夫妻都会与之一博。
终于到了医生看诊,我们歪打正着,老医生资质颇高,医术高超。这也是后来知道的。医生抚摸女儿稚嫩的小脸,毫不客气把我一顿数落,怪我太过粗心,不能及早发现。
最后,只说了两个字,手术。
就这样,我们住进了哈尔滨肿瘤医院。办理住院手续,领病服,领被褥,这些事情,都是先生办理,而我已被这突来的状况击垮,食不下咽,寝不安席,整日都在偷偷流泪。
而九岁的女儿很是乖巧,不哭不闹,穿着宽大的病服,跟着医生去做各项检查。抽血,化验,体检。
一天,医生要求所有手术病人去处理室,我陪女儿进去,却发现,是刮体毛。所有女人都齐刷刷褪去衣服,等待着小护士的到来。轮到女儿时,护士问,谁要手术?
女儿稚气又怯怯地回答:我。
小护士看到女儿可爱的模样,心生喜爱。
"小娃没有体毛,你可以不用刮了。"
女儿听了很是开心,如同得了奖状。
而我却泪如雨下。
手术那天,女儿需要空腹,可排到下午两点都没有轮到。我心疼女儿,可女儿没有一点哭闹,反而抚摸我的脸说,妈妈,你为什么总是哭啊?
当被告诉可以手术时,我推着女儿进手术室,两扇对开的玻璃门,缓缓大开,女儿挥手和我说再见。
门关上后,我坐在地上,啜泣不已。所有陪护人员,都围过来。
那一刻,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语。
曾经我也如所有寻常女子一样,祈求更多的幸福,诸如更好的工作,诸如出人头地,诸如更上一层楼。可那一年,生活给我上了一课,它告诉我什么才是真正的拥有。
那一天,我就祈求,如果女儿平安,我一生无求。如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从医院的栏杆上跳下去。那时,女儿的住院部在十七楼,从十七楼往下看,尘世如泥,众生如蚁。
我内心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好在,上天怜我,把一个健康快乐的孩子又还给了我。
如今,我与她一同嬉闹,一同逛街,一同吐槽家中唯一的男人——享受他的美食,又背地里说尽他的坏话。她买了衣服,不合适,只好忍痛割爱;我买了衣服,她喜欢,我也拱手相让。放假我们一起追剧,下雨天我们一起吃螺蛳粉,辣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却都说又臭又爽。
偶尔,我们也会意见不合,火星撞地球,这种情况,都会彼此道歉。
说,心好痛。
说,再也不要这样。
一次,看《偶像练习生》,喜欢的练习生票数垫底,我俩都气愤不已,为此,使出浑身解数,为其拉票。直至大获全胜,我俩才开怀大笑。
那一天,我就祈求,如果女儿平安,我一生无求。如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从医院的栏杆上跳下去。那时,女儿的住院部在十七楼,从十七楼往下看,尘世如泥,众生如蚁。我时常想,是什么让一个女人回归最朴素的日常。洗衣,煮茶,侍弄花草,无论日子多么艰难,都会死心塌地地过,地老天荒地过,和一个男人,睡一辈子。
我小时候,我爸有时会打我妈,是那种认真地打。可我妈说,三个孩子,去哪里?女人不是结了婚,就死心塌地跟一个男人过日子的,是有了孩子,才把一半给了孩子,另一半给了日子。
我有一朋友,和男朋友处了七年,分手了,又结了一次婚,离了;又处了几个男朋友,直至现在,有了一个孩子。我打电话问她在干什么,她回答的永远都是,给我儿子做溶豆和蛋糕呢,抱我儿子去遛街呢,哄我儿子睡觉呢。
一个八十几斤的人儿,瘦瘦小小的,结了婚,生了娃,胖到一百多斤,然后,又瘦回连八十斤都不到了。
有一首诗写到:因着你,我爱上整个人间。
我的床头放着一个牛皮纸袋,偶尔我就拿出来摆弄摆弄。
一串白水晶的手链,里面有云朵;一对金镯子,结婚时,我曾戴它,偷偷掀开红盖头,偷看醉酒的先生;一个和田玉的手镯,沁凉入骨。还有吊坠,耳饰,头饰,虽都不贵重,却在灯下,珠光宝气,琳琅璀璨。甚至还有一副腰扣,围在腰间,露了肚脐,一走路,环佩叮当。而如今,我从头到脚,没有一处饰品,连结婚戒指,我都嫌戴着不舒服,取下,放了起来。
我曾经和所有女人一样,贪婪,奢侈,追求不切实际的未来。
十八岁,我就瞪着恨天高的鞋子,戴着有蝴蝶结的帽子,认真勾引一个我中意的男生。二十八岁,我穿着绿色长裙,绿色带绣球的高跟鞋,我的头发,黑且直,我的目光单纯且热烈,站在风里,我也奢望,所有路过的人,望向我,目光灼灼,又妒又爱,如花荼靡。
"年华",二字多么美的字眼。
哪一个女人,在她拥有大好年华的时候,不想得到男人的倾慕呢?曾经,我的心如春野漫草,一夜就泛滥成灾。曾经,我想让一个男人,为我爱得死去过来。但是,这世间所有的事情,最踏实的,最能让一个女人安定的,很可能是她有了一个让她守护的小人儿。
她(他)向你一笑,山野就汹涌出一场巨大的告白;她(他)向你伸出手来,要求抱抱,你的心就甘心情愿认真老去。
无论你曾经是浪子,还是浪妇,无论你曾经爱过多少人,可注定你今生只死心塌地,不离不弃,爱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你的孩子!
唯一。
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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