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晚安

嘿，晚安

01.

我来“旋律时光”咖啡馆工作已经有三个月了。

今晚老板娘并不开心。

她脸颊微红，一个人坐在临窗的位置，轻轻伏在餐桌前，并不耐烦的搅动着马克杯里的咖啡。

真的是，再不喝就要冰了。

窗外飘下细小的雪花。

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

“林陌，下雪了，你可以早点下班了。”老板娘侧着头望向窗外。

“那你也早点休息。”我放下手中的漫画书，双手托着脸，然后准备将最后一个马克杯归位。

叮铃……叮铃……门轻轻地撞击风铃的声音，在这个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脆悦耳。

02.

啪……我手中的马克杯落地。

我站在吧台后，楞了神。

“林陌，怎么回事？赶紧收拾一下。”老板娘喝道。

来客人了。

他仿佛携卷着风和雪而来。

落入眼帘的是他晶亮的双眼，睫毛也是晶莹的。

大概是落雪的原因吧。

我能看清他额角的碎发，稍稍凌乱着。

我从未见过鼻梁如此挺直的男生，而且唇角和下巴也晕着光。

他轻轻拍落笔直修身的大衣上的雪花，然后口中呼出一团白气，站定。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我大概能听到雪花簌簌纷飞的声音，它旋着，旋着，总是不落。

他缓缓地向我走来了。

我的脸颊渐渐温热起来。

“你好，我想要一杯最简单的咖啡。”他的声音很遥远，仿佛来自落雪的天空。

我的眼神只顾得停留在冰天雪地里他微微冻得泛红的脸颊上。

03.

“你好。”他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啊！咖啡咖啡……简单的咖啡……马克杯……碎了……”我不知所措的低头捡碎片。

“咚……”我的额头碰在了吧台边缘。

“嘶……”好痛！

“你没事吧？”他蹙起眉，认真的问我。

我揉着额头，紧张地说不出话。

“小心点，那么……简单的咖啡？”他说着，开始环着头解下脖颈上的围巾。

空气里满是清新好闻的味道。

老板娘微微挺直了上身，嘴角的笑若隐若现，她向我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咖啡马上就好。”我渐渐在窒息的空气里脱身。

04.

他坐在靠墙的一侧。

一束柔和的光氤氲在他湿漉漉的头发和宽阔的肩膀上。

我能看见他的棱角分明的侧脸以及吸动的鼻翼。

“天呐！林陌，你在想什么？”我一边煮咖啡一边摸摸微烫的脸。

“你……你好……你的Espresso（意大利语），浓缩咖啡，浓郁、芳香、苦中又带有焦糖味。可以试一下了。”我将咖啡端在距离他手掌最近的位置。

“谢谢……”他抬起头，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笑了。

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哎呀！他对我笑了。”我迈着碎步，用托盘挡住脸回到了吧台。

他在安静的翻书，时而蹙起眉沉思，时而恍然大悟似的轻轻点头。

吧台后的我的目光总是情不自禁的落在他的位置。

洗过一遍的杯子又被我洗了第二遍。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在弹指一挥间。

“林陌，这里有我，你可以下班了。”老板娘站起身，走进吧台。

“啊？哦……”我慢吞吞的将漫画书装进背包里，然后走出吧台。

他明天还会再来吗？我缓步移向门口。

叮铃……叮铃……门开了。

铃声依旧悦耳。

我看看手表，十点钟。已经是打烊的时间了。

“嘿，林陌，晚安。”老板娘向我挥挥手。

“嘿，晚安。”我也挥挥手。

此时的他，依旧微笑着翻书。

寒冷的风在面颊拂过，将最后一丝温暖消耗殆尽。

他明天还会来吗？

门关上了，仿佛关上了一个世界。

我在失落什么？

05.

今天是星期六，我照常来上班。

天亮着，积雪覆盖在了屋顶上，景观树上。而且阳光很好。

我站在吧台内侧，哈欠连天。

昨晚并没有睡好，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境里，我站在冰天雪地里，虚空里有一个温暖的男人的声音 : 嘿，林陌，晚安。

兼职的钢琴师也来上班了，他她依旧坐在角落的钢琴前，开始弹奏婉转动听的轻音乐。

因为周末的原因，生意比较好，我手忙脚乱的煮着一杯又一杯咖啡。

忙乱中，心里有一处柔软的地方渐渐清晰起来。

人来人往里，风铃响了又响。

屋内充斥着浓浓的咖啡香，我坐在吧台内侧的小椅子上打盹。

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

咖啡馆里只剩下一对情侣客人。

叮铃……叮铃……门再一次撞击风铃。

是他……

他依旧如梦如幻般的走向我。

“你好，浓缩咖啡，两杯。”他伸出好看的手指，示意我煮两杯。

“两杯？是有朋友要来吗？男生还是女生？啊……要死了……”我的脑袋一片混乱。

这次咖啡煮的特别快，所以我也不能保证味道如何。

“你好，咖啡好了，请慢用。”我故意将咖啡杯重重的放在餐桌上。

他抬起头用不解的眼神看我。

“爱谁谁！”我加快步伐回到吧台清理操作台，咖啡杯相互碰撞，叮当作响。

06.

时间一分一秒而过，他偶尔抬起头望向窗外，偶尔盯着手腕上的表发呆，偶尔用手掌捂着另一杯咖啡试一下温度。

“等不来了吧。哼！”我心中闪过一丝窃喜。

咖啡终究是凉了。

他静静地闭着眼，仰起头，揉捏着手掌，指节泛白。

“不来就不来吧，干嘛这样。”我躲在吧台后，偷偷瞄着他。

情侣客人离开了，老板娘也不在，屋内只剩我和他。

他缓缓地站起身。

我以为，我以为他要走了。

他径直走向我，声音疲惫地说 : “可不可以借一下钢琴？”

钢琴师六点就下班了。

“可以……”我小声说。

他坐在钢琴前，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背面。

流畅自然的钢琴声缓缓倾泻出，灵动的节奏回响在咖啡馆内。

他弹了一首《卡农》。

我始终被他快乐且悲伤的情绪所感染，心头像堵了一个甜而酸的橙子。

“谢谢……”他再一次走向我。

“不……不谢……”他汹涌而来的情绪使我紧张。

他转过身，走向门口，走到一半，却又倏地转过身。

“嘿，林陌，晚安。”他的声音疲惫且温柔。

“嘿，晚安。”我惊讶地在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他在叫我的名字！

他在对我说晚安！

哎呀！我一屁股坐在小椅子上，来不及看他的背影，却只听见风铃晃动的声音。

叮铃……叮铃……我的心也酥了。

老板娘回来了。她提醒我该下班了。

我像是丢了魂魄的抓起背包就往外跑。

从前我总是静静地走向公交站，然后坐最后一班车。

今天我却拼命的奔跑，好像在追某件东西。

是在追他吗？

好失落，好遗憾，没有看见他的背影。

他是不是再也不会光顾咖啡馆了。

07.

今天是星期天。

咖啡馆内的我依旧忙乱。

忙乱且充实着。

我在等待我和他的九点钟。

我满怀期待的告诉自己，今晚的浓缩咖啡，一定要用心，好吗？

七点钟。

八点钟。

九点钟。

我整理整理凌乱的刘海，微笑着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风铃静静地，静静地。

老板娘依旧坐在临窗的位置。

我依旧伏在吧台上翻漫画书。

可是令人捧腹大笑的内容并没有让我笑起来。

时间已过九点半，他迟迟没有出现。

我的心再一次兵荒马乱了。

风铃静静地，静静地。

十点钟，下班时间到了。

风铃响了，是我开门的声音。

我再一次奔向公交站。

夜里的风呼啸而过，公交车闪着车灯停下了，我却没有上车。

我错过了最后一班车。

可是它来过啊。

我裹紧被子，侧着身，看皎洁的月光洒在地板上，睁着眼，到天亮。

今天是周一啊。

今天是周二啊。

今天是周三啊。

今天是周四啊。

今天下班早，我坐出租车来到海边。

夜色里的海很辽阔，月光倾泻下来。

“喂！”我对着大海喊。

海浪声将我的喊声淹没，沙子灌入鞋底。

这样并不舒服。

我垫着脚一步一步离开。

这样并不舒服。

海风刮过我的后背，像是有人推我，推我回家。

今天是周五。

我内心柔软的地方渐渐失去温热。

今天是周六。

中午，老板娘告诉我，咖啡馆增加晚班，只准备速溶咖啡和三明治。

今晚会有一个同事来上班。

08.

这一天格外的忙乱。

我来不及好好喝一口水，刘海乱糟糟的贴在额角。

嗯，十点了。

我准备收拾背包下班。

叮铃……叮铃……风铃机械地响起。

“你来了！”老板娘站起身走向门口。

我背对门口，将背包背在肩上。

有点累。

我疲惫的身体已到极限。

“林陌，新同事来了，打个招呼。”老板娘热情地说。

“哦……”我机械地转身。

是他！是他……

他站在门口，剪了短发，眼睛依旧晶亮有光。

腰间系着浅蓝色的围裙，上面有可爱的小熊图案。

他露出洁白的牙齿对我笑。

我的鼻子有点酸涩，眼泪就要出来了。

不是只有你自己会煮最简单的咖啡噢！他走近吧台，扬起下巴，自信满满。

啊，眼泪出来了。我迅速地揉揉眼睛。

“你……”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

“我叫明熙。是你的新同事。”他伸出手掌。

“你好。我是林陌。”温热的触感在我的手心蔓延。

“林陌，下班吧。”老板娘拍拍我的肩膀。

“啊？哦……”我微笑起来。

但我的脑袋嗡嗡作响，这是真的吗？

风铃响了，是我开门的声音。

“嘿，林陌，晚安。”明熙在背后喊我的名字。

“嘿，明熙，晚安。”我转过身轻轻地笑了。

09.

我来“旋律时光”咖啡馆已经半年了。

日子依旧忙乱。

我再也没有在下班后奔向公交站。

也再也没有兵荒马乱的心情。

我简单地幸福着。

是因为每晚接替班的那一句 : “嘿，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