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坟

作者: 木子小的屋 | 来源:发表于2018-08-05 08:56 被阅读0次

    坟——造成一座小小的新坟,一面是埋藏,一面是留恋。

                                                                                                                                                ——题记

    小时候,害怕是矗立在山丘上的一座座坟墓。我在外头,恐惧在周围的空气里头,在发怵的心里头。

    “小屋山”一直是令我发憷的存在,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家有一块桔地是在小屋山上的,如果要去小屋山,必须要经过一段两边是坟墓的山路。

    每次母亲总是叫我去小屋山喊废寝忘食干农活的父亲回家吃饭,其实我内心是非常抗拒的,但是苦于家里我是最闲的一个,又不敢反抗,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去。

    从家里出发,沿溪穿过半个村庄,走上一个斜坡,斜坡的顶部是一块平地,抬眼可见的是一座高耸的变电站和稀松座落着的两三户人家。往前走便是一条羊肠小道,道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如果是夏天,蛙声和蟋蟀声会连成一片,千万不要觉得自然之音多么美好,在当时的我看来是一股要将我湮没的邪恶力量。这时的我拼命竖起耳朵链接着不远处淙淙的溪水声,村民谈笑的回声,牲畜时不时的叫唤声……这些声音就如溺水者的救命稻草,让自己感受还有生的希望。

    随着迈步向更深处,村庄的声音从我的耳边淡出,只剩下鞋子与地面沙子摩擦形成的沙沙声和让我生畏的自然之音。穿过小道爬上一墩小土坡,这时我会向后望一眼变电站的塔尖,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与村庄的连接。接下来,我会深吸一口气走向我的地狱。

    来到山路旁,这是一条不足20厘米的向上方呈V字形的小道,估计当时的祖先是为了行路方便,在山丘上凿出一条道,硬生生地把一个山丘劈成两半,显得逼仄又阴森。山丘上的坟墓无序地矗立着,此时再烈的光照在身上也感受不到一点点暖意,反倒时不时吹过的山风会让人不自觉地内心一紧。

    前路艰难,但也要跬步前行。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害怕,我会刻意不看周围的坟墓,只埋头走路。同时也会哼着只能自己听见的小曲儿用以驱赶这死一般的寂静和内心的可怖。

    捱过这十几米的小道,转弯来到一面傍山,一面傍湖的石子路。墨绿的湖水并不能给我力量,反倒徒增想象的吓人鬼怪。石子路的另一边还是那个立满坟墓的山丘,有些个坟墓离得更近,就在脚边。我很想快走,甚至奔跑起来,但是易滑的石子路压根就不允许我加快速度,我会呈自救状地默念:各位爷爷奶奶,大伯大妈,我只是路过而矣,求你们不要伤害我……然后硬着头皮走完这一程。

    如果在这一段狭小又内心漫长的道路上遇到干农活的乡人,则是我这一旅程最美妙的时光。

    一般他们会问:XX,叫你爸回去吃饭?

    我回:对的,叫我爸吃饭。你在这干农活啊?还没回去吃饭?

    对方回:快了!

    短暂的寒暄,却能给我无尽的力量去对抗这恐怖。

    等走过湖的一半,也就离开了那个山丘,与此同时也就看到了在小屋山的桔地里干活的父亲,这时我便会使出全身的力气喊我爸,直到我爸应我为止。这叫唤仿佛是要把一路的害怕,一路的委屈,一路的惊险都喊出来,而父亲的应答便是接住了我全部的情绪。

    长大后,害怕是林立在我与送行者之间的一扇扇校门。我在这头,家人在那头,对陌生环境的恐惧在心里头。

    这样的经历伴随了我整个中学以及大学之初。

    初二因学校拆并开启住校生涯,第一次离家开始过集体生活的我并无脱离父母的雀跃。犹然记得的是当时母亲将我安顿好,离开学校的场景。

    那是五月的一天,阳光正好,微风正凉,却遇上一个正不好的我,树上鸟儿“啾啾”的叫唤声听得我心烦意乱,只顾扯着我妈带着哭腔:“妈,我要回家,你带我回去吧!”虽自知这是不可能的事儿,便希望拖延母亲离开的时间,扯着她的衣角。但母亲终究还是被吹着喇叭的大巴士带走了,留下一个惆怅、瘦弱的我独自面对。

    而大巴士的喇叭声成了我后初中阶段既爱又恨的物件:我爱它给我带来希望,因为上了巴士便可以回家,回到熟悉的环境;我恨它当初把我妈带走,只留一下一个无所适从的自己。

    高中去了更远的镇上念书,爸爸的二八杠自行车承载起了送我入学的任务。临行前,妈妈会将日常用品扎在自行车二八杠上,棉被则扎在后座的一边,扎好后便意味着我爸要送我走了。伴随着自行车的嘎吱声,心里默念着慢一点,再慢一点,这样我可以晚一点入校,晚一些进入无助的状态。很讽刺的是,自行车就没掉链子的时候,每次都能准时将我送达讨厌的地方。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只留下一个无所适从的自己。

    大学去了更更遥远的地方,离开了自己的城市。送学的人变成了姐姐和姐夫,姐姐帮忙整理好内务,铺好席子,在食堂吃跟室友一起吃好中饭后,便是姐姐一家离开的时间。默默将他们送走,回到寝室,已经没了之前外甥女在桌上的欢声笑语,这次我选择了独自一人躲在被子里无声地哭泣,暴烈的阳光斜斜地探照进来,而我只留给它一个落寞的背影。

    现在,害怕是横亘在自己与父母越来越少的照面里。我在这里,他们在那里,对相处时间越来越少的不安在心里头。

    前几天看到高中同学发的朋友圈:余生再也没有妈妈叫了

    心头猛然一紧,首先是为她母亲的离世感到悲痛,接着代入感式的悲伤便袭满全身:如果是我的父母离开,我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完成这一场人生的目送?

    此时,联想到了台湾作家骆以军,说起在广州白云机场偶遇一个跟已故父亲相似度极高的和尚所引发的一段感想:我们所谓亲人的离开,或许不是肉身意义的死亡,说不定他们在我们所不知道的世界各处的机场、港口、码头继续流浪,继续着他们的人生旅程,可能旁边跟着的是其他一些垂着翅膀的天使,他们提着行李箱,只是在别的地方过关。而和尚会不会因为某种量子空间的错置,遇上了上辈子的儿子,虽然忘了自己的前世,但却因为某种波的频率,看到”儿子“时的特别欢喜。

    释然只在一瞬间,父母健在的时候,作为子女的自己能给的或许只是跳出现在的屏幕,打开联系人,给他们带去一份关怀。

    过去、后来、现在一直在埋藏——心中的恐惧;一直在留恋——乡音,旧物与难以割舍的亲情。

    坟——造成一座小小的新坟,一面是埋藏,一面是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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