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背着患有软骨症的我四处寻医问药,几乎花掉了家里本就不多的积蓄,最终幸运地在同村老中医的调理下,我恢复了健康。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两年后姐姐从连五间木屋楼上摔下来把腿摔骨折,我们家的日子就更加拮据了。很难想象,那些日子父母亲是如何在困境中一寸一寸捱过来的。姐姐受伤那年,我刚满四岁,开启了懵懵懂懂的人生。
有一天,我站在老屋西侧木门外,看到屋后西北角方向不远处,一棵挂满柿子的苍老的树,树下热闹非凡。那是一棵粗壮的柿子树,枝繁叶茂,盘根错节,亭亭如盖。那天,父亲和九叔站在柿子树的枝桠上,手里各自拿着一根细长的竹竿,小心翼翼地夹落树上熟透的柿子。树下,堂哥堂姐们挎着竹篮,拾捡不小心掉落到地上的柿子。而我,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满心欢喜地期待尝到他们篮子里的美味。
那一幕,是我对这个世界最初的印象。如同一幅让人过目不忘的图画,在我心里刻上了深深的烙印。
当我稍大一些后,这棵柿子树变得更加粗壮了。后来我才知道,这棵树是祖父年轻时栽下的,十年动荡时期险些遭人砍伐。侥幸存活下来后,它更是无私地奉献了它的全部。祖母常叮嘱我们给柿子树施肥浇水,这事儿自然落到父亲身上。七八岁的我和小伙伴们一起对这棵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们时常竞相爬上这棵树,从一个枝头到另一个枝头,无论是在初夏还是深秋,无论叶绿叶黄,也不管柿子有没有长成灯笼的模样。我们乐此不疲,越爬越高,多次在父母的厉声呵斥下,如同敏捷的猴子从树上爬下来,转身又是一溜烟儿似的蹿到树上去了。如今想来,难免感觉后怕。
上小学后,祖父栽下的这棵柿子树,在那个物质依旧匮乏的年代,不仅填补了我的胃,还成了我心灵的慰藉。每到农历九、十月份,我便会在同学们羡慕的目光中,享受一种无与伦比的极为满足的感觉。而后,他们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干鱼冬枣之类与我交换,丰富了我的食物。那一刻,那个我从不曾见过却以这种方式守护我成长的苦命老人,便成了我心头最深切的惦念。
后来,我去了县城读高中,那时姐姐已外出工作有些年头。母亲在我就读的高中旁租了门店开了小餐馆,一来可以照顾我的生活,二来可以贴补家用。父亲放弃了跑船业务,运营了一条从县城到我们镇上的中巴专线,弟弟也转学去了县城。柿子树从此少了炊烟的陪伴,少了在树下嬉戏玩闹的孩子的陪伴,渐渐失去了生气。那年冬天,天格外的冷。母亲回乡探望与大伯一起生活的祖母,回来告诉我说,柿子树枯死了。那一刻,我的心猛的一沉,一种莫名的怅惘爬上心头。柿子树怎么突然就枯萎了呢?难道是因为没有了烟火味,它感觉不到被需要了吗?难道它也会如同一个老人,常生出觉得自己无用的感觉吗?
2006年,我上了大学。我们家将原先土砖房推倒,在原址上盖了新房。那一年,姐姐出嫁了。柿子树渐渐在我们记忆中淡去,如同那张泛黄的老照片里祖父瘦弱黧黑的面貌一样渐渐在我脑海里被淡忘。唯有祖母的叮嘱一直很清晰。
上大学后,每半年回去一次。家乡其它季节的模样渐渐被一个个夏天与冬天取代。原先柿子树生长的那个小土墩,一直荒芜着。直到有一天,我站在新房的楼顶,惊奇地发现,在原先柿子树生长的地方不远处的石缝里,一棵瘦小单薄的柿子树正努力向上伸展它的躯干。难道是一生都在奉献的祖父知道了柿子树的枯萎,继而让一棵生命力更加顽强的柿子树来守护着我们吗?因为背光,所以多年后它一直没有长大,但却一直努力存在着。冥冥中像是被注入了一股不被屈服与摧毁的力量。哪怕不结果子,那又有什么不好呢?只要它一直在就好。
如果爱有形状的话,它应该像我家屋后的这棵柿子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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