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大侠死在了一个知名剑客的剑下,那个剑客挑破了他手上的经络,打算留他一命,但哑大侠一心求死,剑客只好顺了他的意,在他脖颈上抹了一刀,他的血浸红了周遭的土地,像开了一朵绚烂的花一样。哑大侠不是因终身不能握剑求死,但具体原因江湖上一直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因为哑大侠至死也没有言过一句。
哑大侠是个传奇人物,没人知他师出何教,师承何人,没有着翩翩白衣,没有仪表堂堂的相貌,就执一柄黑色长剑,着粗步破衣,凭借一身剑术而名胜江湖,但他却从不言语,至少没人听过他讲话,或者听过他声音的人早已亡于他的剑下,归于尘土之间。他不嗜酒不近女色不爱权力,着实是个奇人。哑大侠怎么出名的,就连初入江湖的后辈小生们也能道上一道,当年天剑宗的继承人吕冀号称年轻剑客里最有前途的人,不到二十岁就领悟了天剑宗最高独门剑法――归剑法,传说能将此剑法练至大成境界,便可触及天道,得天人眷顾。但吕冀在四十一招之后便败给了哑大侠,世人皆惊,传闻那日异象频生,皆因哑大侠而起,说哑大侠乃天人下凡,但世人多痴昧,此言难以为信。自此数年时间,无数年轻翘楚争相挑战哑大侠的剑术,器门的张熙,洪流宗的朱挚良,莲祁派的姚漠启……这些人都败在了哑大侠手里。不知哑大侠用的是何种剑法,不知源自哪个门派,江湖便称其为天授剑,以为此剑法乃天人所授,无根可循。哑大侠杀人从不啰嗦,剑起剑落,刺砍之间,他的道义便在其中,死在他剑下的大奸大恶之人数以百计。
而我听过哑大侠说话,他声音低沉还带些嘶哑,我也看过他肆意狂笑的样子,一起在满山茱萸花下饮酒,他那时剑法稀疏,是个凡夫俗子,他也爱过一个女人,但未曾拥有。我还记得那年秋季,霞光映红了整个山,一地的落叶在秋风中起起伏伏,没有归宿。他醉着问我,什么是爱,我告诉他爱起于无,终于有,你看这世间多少痴儿,为爱奋不顾身,初若飘零的秋叶,四处寻找不得其爱,最后与尘土融为一体,才知何为归宿,何为爱。他拿起他的剑,对我说,我爱这把剑,剑可知?剑乃死物,但我爱他便视他为活物,心中事言于他听,可如果他本身就是活物呢,如人一样有思有想,我就断然不能说是他生是因为我爱,正如我爱着她,我像水中浮萍,不能给她依靠,她如空中皎月,难以触及,她是活物,我并没有资格说拥有她,因为她可属于天地,可属于日月,所以我不能说她属于我,因为我比与天地,微末难视,比与日月,黯淡无光。有时候我就像这柄剑一样,需要一个人赋予我生的意义。我没有问过她是谁,但她一定是世间极好的女子。后来的某一天,哑大侠对我说,我要走了,我问去哪,他说,不知道,我问为何,他没有回答我,拿起地上的一片叶子,放进衣服袖口里,背着剑,逐渐与山色融为一体,不知踪迹。没有告别。
再见他已是五年后,他不再言语,也不与我一同饮酒,我想问他这些年如何,想问他为何这般,我想问他很多,但一句也没说出口,他的剑依旧是以前的那柄,不过剑鞘磨损了许多,不似旧时一般明亮。而我也结婚生子,归入芸芸众生,不似少年之时张扬,心中没有浩瀚的宇宙,口中说不出大地的宽阔,只有日常的生活杂事纷扰着我,我与他之间,突然横陈出一条宽阔无比的河,无人渡我。他闻名于江湖,我沦为市井之徒,说起遇到他,我也没有想到,就像满天繁星中,有人能指出你所钟意的那一颗那般渺小几率。我与他找了个酒家,点了几盘菜,没有任何语言,就像坠落深河之中一样,想开口呼救,却被涌进口里的水推向离死亡更近的地方。我与他再次分别,他还是没有跟我告别,就这样兀自一个人背着剑走了,我也不知道当时的所想,从地方捡了片叶子,我想送给他,但最终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那个女子我最后还是见到了,那个哑大侠所爱的女子,她已为人父母,和普通女子无异,但她早已忘记了哑大侠,甚至不知道哑大侠爱过她,哑大侠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爱。握上剑时他是英雄,无畏无惧无所牵挂,放下剑时他也会怯懦,会害怕爱而不得。他揣进怀里的那片叶子不知还在否,烙印在上面的秋色是否还能勾起哑大侠的回忆。但这些事情都失去了意义,因为哑大侠死了,我有一点悲伤,没有想像中的恸哭,一生之中与那么多人擦肩而过,对哑大侠的记忆都变得模糊,时间长河冲淡了情绪,也许多年以后我也会完全忘了哑大侠。
我哑大侠的尸体是我埋的,就找了个寂静的山头,将他掩埋在那,没有立碑,我买了一壶酒放在那,不知他到下面会不会重新喝酒。我没有在那停留多久,就回家了,妻子早已做好饭菜,怪我回家的太晚,孩子又在哭,我不得不去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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