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书卷十四·八七】
金姬小妹凤龄,幼鬻吴门作婢,余为赎归,年十四矣,明眸巧笑,其姊劝留为簉室,凤龄意亦欣然。余自伤年老,不欲为枯杨之稊,因别嫁隋氏,为大妻所虐,雉经而亡。余哭以诗。一时和者甚多。新安巴隽堂中翰云:“粉蛾贴幛尘沾幕,绰约佳人嗟命薄。恼鸦打凤海难填,桃叶离根泪珠落。往事泥中善说诗,吴音娇软含春姿。因情割爱反成悔,缔非其偶尤堪悲。驽材讵足亲仙骨?狮子何曾怜委发?风传柑果味全殊,雨暗合欢花不发。锄兰门内影竛竮,伤哉逝水难归瓶!芳魂仍返仓山早,虚廊簌簌鸣幽篠。”
金姬(生卒年不详),苏州人,袁枚妾。1760年45岁时纳。袁枚对金姬非常喜爱,此后十多年,袁枚都没有纳妾。相伴袁枚三十载。与袁枚生育两个女儿,三女良姑,四女琴姑。琴姑生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十一月八日。时三女良姑夭折不久。从袁枚《哭阿良》诗“生母孕六月,恨极以头抢”句看,与阿良乃同母。乾隆四十八年(1783)八月,嫁于蓝应桂之子嘉瑨。
金凤龄,袁枚妾金姬的妹妹。后嫁给隋氏为妾,不堪正妻凌辱,自缢身亡。
簉室,音zào shì,意思是旧时称妾。清·俞正燮《癸巳类稿·释小补楚语笄内则总角义》。《老残游记》第十七回:“你就説,见一妓女某人,本係良家,甚为可悯,弟拟拔出风尘,纳为簉室。”《左传·昭十一年》:泉丘人有女,梦以其帷幕孟氏之庙,遂奔僖子,僖子使助薳氏之簉。《注》:簉,副倅也。薳氏之女为僖子副妾,故纳泉丘人女,令副助之。《张衡·西京赋》:属车之簉,载猃猲獢。《注》簉,副也。
枯杨之稊,音kū yáng zhī tí,枯:枯槁;稊:植物的嫩芽。枯萎的杨树又长出了芽。比喻老夫娶少妻。清·袁枚《随园诗话》卷十四:“余自伤年老,不欲为枯杨之稊。”源自于《周易·大过》:“枯杨生稊,老夫得其女妻。”
大妻,即正妻。
雉经,音zhì jīng,指自缢。《国语·晋语二》:“骊姬退,申生乃雉经於新城之庙。”《礼记·檀弓上》“再拜稽首乃卒”郑玄注:“既告狐突,乃雉经。”孔颖达疏:“雉,牛鼻绳也。申生以牛绳自缢而死也。”
新安,安徽、浙江、江西古地名。新安郡(280—758),即徽州与严州大部,古称新安,后成为徽州、严州地区的代称。
巴隽堂,即巴慰祖(1744—1793),字予藉,一字子安,号晋堂,一作隽堂,又号莲舫,徽州歙县(今黄山市歙县)人。官候补中书。少读书,无所不好,亦无所不能。收藏法书、名画、钟鼎、尊彝甚多。所画山水、花鸟皆工,然不耐皴染,成幅者绝少。人得其残稿,独珍重爱惜之。刻印宗皖派大师程邃,被列入皖派篆刻家,但从后世发现的原印看,与程邃风格有异。工隶书,劲险飞动,有建宁、延熹遗意。卒于扬州,年五十。有《四香堂摹印》、《百寿图印谱》留传,能得汉印精髓。事见《广印人传》、《画友录》等。
中翰,音zhōng hàn,释义:1、指皇宫内收藏图书文籍之所。2、明、清时内阁中书的别称。
粉蛾贴幛,粉蛾,泛指粉蝶科的小型至中型的蝶种。常以白、黄色为基调,饰有黑、红、黄等色彩的斑纹,多数种类的翅膀表面如被粉状。在花园中常见,飞行比较缓慢,显得优雅。故在古代诗文中常指代优雅美丽的男女。但在现实生活中则是蔬菜的害虫。本条诗话中的“粉蛾贴幛尘沾幕”一句,寓意凤龄原意嫁为袁枚偏室。此句由唐·李商隐《日高》诗“粉蛾帖死屏风上”变化而来。
附:唐·李商隐《日高》:镀环故锦縻轻拖,玉𥫽不动便门锁。水精眠梦是何人?栏药日高红髲𩭝。飞香上云春诉天,云梯十二门九关。轻身灭影何可望, 粉蛾帖死屏风上。
恼鸦打凤,典故“彩凤随鸦”,宋·阮阅编《诗话总龟》后卷四十八录引《今是堂手录》:“杜大中自行武行(为)将,与物无情,西人呼为杜大虫。虽妻有过。亦公杖杖之。有爱妾,才色俱美,大中笺表,皆此妾所为。一日,大〔中〕方寝,妾至,见几间有纸笔颇佳,因书一阕寄《临江仙》,有‘彩凤随鸦’之语,大中觉而视之,云:‘鸦且打凤。’于是掌其面,至项折而毙。”杜大中出身行伍,不仅粗俗浅陋,而且下劣凶暴,他的小妾深感不相匹配,故有“彩凤随鸦”之叹。后常以此喻指有文才品貌的女子下嫁粗俗之人,婚姻不相匹配。明·汤显祖《紫钗记》四六“哭收钗燕”:“那里有彩凤去随鸦,老鹳戏弹牙。”亦用“鸦打凤”来比喻平庸的丈夫欺凌有才的妻子。秋瑾《精卫石》第四回:“彩凤随鸦鸦打凤,前车之辙断人肝。淑真枉有才如锦,遇人不淑恨难填。”
桃叶,音táo yè,在此处可以作如下理解:1、晋·王献之爱妾名。《乐府诗集·清商曲辞二·桃叶歌》郭茂倩解题引《古今乐录》:“桃叶,子敬妾名……子敬, 献之字也。”宋·张敦颐《六朝事迹·桃叶渡》:“桃叶者,王献之爱妾名也;其妹曰桃根。”2、借指爱妾或所爱恋的女子。唐·皇甫松《江上送别》诗:“隔筵桃叶泣,吹管杏花飘。”宋·周邦彦《三部乐·梅雪》词:“倩谁摘取,寄赠情人桃叶。” 清·唐孙华《贺王冰庵太守纳姬》诗之一:“许迎桃叶久逡巡,谁道褰帏事果真。”
泥中,音ní zhōng,意思是泥土里。《诗经·邶风·式微》:“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汉书·卷八八·梁丘贺传》:“首垂泥中,刃乡乘舆车,马惊。”
驽材,音nú cái。亦作“驽才”。意思是平庸低劣之材。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勉学》:“(贵游子弟)及离乱之后,朝市迁革……当尔之时,诚驽材也。”《新五代史·杂传十三·朱守殷》:“王彦章攻德胜,守殷无备,遂破南城,庄宗骂曰:‘驽才,果悮予事!’”
讵,音jù,释义:1、岂,难道——用于表示反问。如:讵料(哪能料想到;不料);讵意(同“讵料”);讵可(岂可);讵能(岂能);讵敢(岂敢)。2、无;非;不。如:讵几(无多)。3、曾。晋·潘岳《悼亡诗》:尔祭讵几时,朔望忽复尽。4、不料,哪知。如:讵奈(叵奈;无奈)。5、如果。《国语》:“讵非圣人必偏而后可。”
狮子何曾怜委发。似乎用了河东狮吼的典故。委发,似应该解读为“委弃在地的头发”。按:发,在繁体版本中作“髪”,故一定是头发的意思。
风传柑果味全殊。柑果,指柑,即俗称“柑子”,芸香科柑橘属。果扁球形,外皮未成熟时青绿色,熟时桔黄色。柑,有甜柑,还有苦柑(瓯柑,初食时味微苦),但外表的区别不大。由于柑子比较容易储藏、运输,故古代在北方亦常见销售。故用“风传柑果味全殊”来形容婚姻外表相似而内里甘苦迥异。
合欢花,是豆科合欢属的一种落叶灌木或小乔木,是中国南方地区常见的观赏植物之一。合欢花的粉红菲菲的头状花序形似轻盈柔软的“绒球”,又被称为“绒花树”。如果把花球倒转过来,就像马铃上的红缨,故又得名“马缨花”。合欢花喜温暖湿润的气候条件,适宜生长温度在15-28度之间,不耐寒冷和干旱。它是一种喜光植物,可以在阳光充足的地方生长。每年的六到七月开花,花期时间长达一到两个月,但植株的单花花期很短,通常花开花谢都在一夕之间。另,由于其花朵如绒毛,故下雨天则粘结在一起,似未曾开放。因而有“雨暗合欢花不发”之语。
竛竮,音líng píng,释义:1、指孤单貌。《法华经·信解品》:“此是我子,我之所生,于某城中,舍吾逃走,竛竮辛苦五十馀年。”南朝·梁·武帝《孝思赋》序:“年未髫龀,内失所恃,馀喘竛竮,奶媪相长。”2、行走不稳貌。宋·苏轼《芙蓉城》诗:“遶楼飞步高竛竮,仙风锵然韵流铃。”元·黄溍《陪仇仁父先生登石头城》诗:“薄游成汗漫,高步觉竛竮。”
仓山,指袁枚营造居住之随园所在的小仓山,今南京五台山。
幽篠,音yōu xiǎo,暗青的小竹子。篠:小竹;细竹。《字林》:篠,小竹也。宋·李流谦《夜兴》诗:“风乱飞萤清细碎,露团幽篠醉懵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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