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灵魂,她既不卑微也不滑稽。她也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生命个体,不需要依附于其他人,也没必要受人指指点点的摆布。”
文/蔚蓝的猫
我的出生几乎是一件不被所有人看好的事情,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这个新诞生的生命性别是女。
我父亲认识医院里那个给母亲做检查的医生,临产前最后一个月医生私下里偷偷透露了我的性别。
后来我父家的阿婆和公公临时订了车票去外地旅游了,原因就是不想侍候我母亲的月子。
“反正也是个女孩,没大所谓。”据我母亲的描述,他们当时是这样说的。
我公公(也就是南方人称呼的爷爷)是个守旧的重男轻女‘老古板’,他为了来到北方发展当年谎报年龄去当兵,在工厂里造过船只和武器。
公公有两个儿子,我父亲上头有个兄弟。他兄弟娶妻生子,是个女孩儿,并且排在我前头。
公公已经有一个孙女了,他不应当再得一个,因为那样所谓的‘血脉’就无法传承了。
公公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要让父亲同母亲提要二胎的事情,尽管在那个年代还要缴超生罚款,但他不在乎,他实在是太想要个孙子了。
但母亲没同意,她生我的时候已经是三十三岁的高龄产妇了,因为胎儿是八斤二两的巨大儿的缘故,她还要白白从腹部挨上一刀,身体也因此留下了一道长而醒目的刀疤。
母亲是崇尚只生一个孩子的,可能是因为她儿时住在那样一个拥挤的七口人之家。
外婆是受过‘重女轻男’待遇的,因此她对待四个女儿也几乎一视同仁。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在对待最小的儿子时的确要比对待其他孩子要更加用心且耐心,他的全部心愿几乎都有所满足,可以经常吃到几个姐姐无法得到的糕点和糖果,出去逛街总是可以随喜好买东西,大手大脚的花钱无需顾忌……
还好外婆是个精明而聪明的女人,她没有向其他母亲一样一昧的溺爱儿子,而是合理的控制了他的经济来源,不再像从前那样大笔大笔的给予他经济上的支持。后来,他便也在日复一日枯燥而乏味的辛勤工作中体味到了母亲赚钱的不易。
自从我出生之后,母亲便没再工作了。她原本拥有一份待遇优厚的销售工作,但因为怀孕生子的缘故在父亲的劝告下辞退了。
她做了完完全全的家庭主妇,要迫不得已的脱离社会,很多从前一起工作谈天的朋友也渐渐与她疏远了。
每当提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她总是会止不住的叹息和抱怨:“凭什么只允许男人工作,女人结婚后就必须当家庭保姆,这叫什么事儿。”
的确,重男轻女男性在结婚后都想要去管控妻子的行为,束缚妻子的生活。比如我父亲,他比母亲小上三岁,母亲在生活上处处都要照料他。母亲是北方人,喜欢吃面条馒头之类的面食,而父亲则偏爱精细的米食。儿时母亲每天天还未亮就要起床,给父亲熬米粥,给我煮牛奶,准备上学路上吃的面包和煎蛋,简单吃完早餐就要晾洗一家人的床单被套和换洗衣物,忙活到中午又要草草吃完饭去买晚上的餐食,准备好两个人的晚饭后又要去学校接我回家……
父亲是从来不吃冷饭的,这也是阿婆娇生惯养他的坏习惯,每当他从公司回家,母亲总要守在阳台上望着他的车驶进小区,然后默默的动身为他准备另一份饭菜。有时甚至是深夜,只要母亲听到钥匙插进锁孔中转动的声音,就要立马起身去煮汤做饭。
母亲也曾经是个要强的女孩。她十八岁的时候就没再上学了,原因是家里养育五个孩子的负担太重,外公只打算让舅舅继续学习。
“男孩子,没有些文化和见识怎么行。”也许是因为外公的话、家庭的窘迫环境,也许是因为脊背上还尚软弱的翅膀不安的躁动,她最终还是没有继续学习。尽管她曾经是那样一个美丽而优秀的女孩,尽管她一定有能力考取学历,她还是放弃了机会,她就那样沉默的一句话也不说,只有默默的隐忍和心中盈满的委屈泪水。
舅舅还是最终还是没能考上大学,也因为认识了一群暴力而急躁的青年人,在一次聚会上因为替人出头而被一把自制的手枪击中了颅部。
幸好伤势不是很严重,他也因此保住了性命,可他变成了偏瘫的残疾人,为此葬送了整个青春。外公因为听到儿子受伤的消息失足从很高的台阶上摔下来,跌伤了胯骨。
也许他还有些别的痛苦的心理疾病吧,上天竟然如此残忍的剥夺了他心爱儿子的独立生存能力,他今生注定只能无限的依赖父母和姐姐们的照顾。
外公离开的那一天,我才刚刚过完两岁生日,对那一切只有些许模糊的记忆。那天我待在外婆家,马上就要接近睡觉的时间了,也不知道是谁先发现了外公的异常情况,几个姨妈忙乱起来了,有人叫了救护车,很多穿着白色衣服的医护人员进到家里来,那张惨白的担架床混合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一起消失在了夜晚月色的红蓝灯光中。是那辆闪着灯的救护车将外公带走的,它伴着刺耳的鸣笛声渐行渐远,我没再见过外公了,只是他当初贴着我的脸颊唤我阿蓝时皮肤的热度还隐隐传达到心房。
那个夜晚,舅舅在另一个房间昏沉的睡去了。由于母亲不在身边,不管外婆怎么哄我,我始终都不肯入睡。
那个注定无眠的夜晚,我看到窗外路灯将无数斑驳而漆黑的影子映射到灰白的墙体上,好像一群张牙舞爪的狂乱野兽。有一种莫名的压抑笼罩着我和外婆,影子最终再走廊的尽头组成了一个通体漆黑得人影,他仿佛朝我竖了竖手指,将它贴在那团可以称之为‘唇’的影子处,又化作皎洁的黑猫蹿出了房门。
第二天傍晚,姨妈和母亲回了家,周围一切都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一滴泪水掉在石灰地上也能结成冰霜。我也许清晰的看到了泪水在外婆的眼眶里打转,但她强忍着没哭,只是依次去安慰伤心的孩子们,但我分明看到了她颤抖的青色的薄唇,像两片毫无生机的纸片上下碰撞着。
外公早早就写下了遗嘱,他遗产将属于自己的那份房产全部留给了自己的儿子,而无视了一直以来悉心照料他的女儿们,尽管他的全部遗产也只是一根派克的金尖笔,一支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可悲而可笑的东西。
我不能说他对女儿们不好,毕竟在母亲的描述中外公也是一个那样尽职尽责的好父亲,即使他总是无故的去偏袒自己的儿子,而让母亲受了许多委屈。
也许当时的母亲还是颗小小的种子,总是心想着能够摆脱重男轻女的重负,却最终还是跌进了生活的无尽深渊。
可惜的是,她是个好母亲,却活成了自己最不愿成为的样子。
“一切都是为了你,我的孩子。”她总是带着些许哭腔的对我这么说。
我无数次的想象她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无数次的想要衔断那根令她窘困的充当笼锁的铁丝。虽然她已经足够的强大,有着一副坚硬且结识的臂膀,一个人也能够很好的生活……但她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想,因为她还有个孩子,还有个女儿,从她发出第一声啼哭的那一刻起,母亲便明白了,她再也不会是那个孤独、懦弱隐忍的爱哭女孩儿了,从此她的生命有了延续,有了依附。
我真正觉得有重男轻女的错误价值观,是在他与母亲的一次吵架中。母亲不小心将应当送去干洗的衣服丢进了洗衣桶中随手洗干了。那可能是一件很贵重的衬衫吧,我几乎没见过它上面拥有过一丝的褶皱。
父亲是个蛮横而不讲道理的人,虽然外表西装西裤的斯文模样,实则内在粗陋不堪,就像下雨天后的烂泥,拨开表面光鲜青翠的一层草芥,腐朽的如同污水的气味便会随之铺面而来。那是他异常宝贵的一件衣服,他回家得知这件事情后足足骂了母亲半个多钟头。
我永远都无法忘记他那张狰狞而丑恶的嘴脸,从那张黑洞洞的口中喷出的飞沫。
“这就是你养的好女儿。”他恶狠狠的用脚将我踹翻在地。
那个时候的我虽然还很小,却也懂得了些许事情,这个世界上不只有爱屋及乌,也随之有恨屋及乌。当时的我可能只是蹲在地上傻兮兮的看着绘本,以此来逃避父母争吵的事实,可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将怒气发泄到我的身上。
父亲一脚踹在我的腰上,我的下巴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却没有一丝知觉。母亲后来检查我的伤势,除了磕伤的位置,我的上口腔还被尖兮兮的牙齿划伤,流了很多血。母亲拿棉签和棉球来帮我止血,我却只是眼神呆滞而麻木的跪在她面前的海绵垫子上。
“妈妈,爸爸是不是不喜欢我。”我曾经天真而傻的这样问她。
母亲总是用那双疲惫而浑浊的灰眼睛怜爱的望着我,并用温暖而厚实的掌心抚摸我毛茸茸的头顶道:“妈妈会永远喜欢你的。”
她完美的回避了这个话题,我知道的,她不想因此令我伤心。
“妈妈,那如果我是个男孩子呢。”
她的眼神略有些犹豫,紧接着她转过头去,肩膀一耸一耸的低声呜咽着:“妈妈会永远喜欢你的。”
良久之后,她又说道:“不管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宝贝,你永远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生命个体,不能被任何人所取代。”
有很多时候,他们两个人走到穷途末路时,母亲总会提及‘离婚’二字,这两个字对于当时的我的理解还不大真切。
父亲立刻会摆出一副冷漠的脸色,连声音都像是从鼻孔里哼出来的高傲:“好啊。那么我们就去离婚吧,可你没有工作,你自己不吃饭没关系啊,可你总不能让蔚蓝饿肚子。我知道你想让孩子同你生活,可总有办法打官司的,你没有经济来源就没法子养她……”
因此母亲总是怯懦而步步忍让,她不想失去我,不想失去唯一的孩子。
等到我大些时候,从一本日记中恍恍惚惚看到她曾经流过两次产。两次,都是男孩儿,因为某些来自父亲的基因原因自然的流掉了。因此,母亲第三次怀孕,也就是生我的时候足足在床上躺了三个月,除了上卫生间,她的脚几乎不沾地一下,也不能久坐,只能保持一个痛苦而怪异的姿势仰卧,甚至不能侧卧。
‘我很高兴能成为蔚蓝的妈妈,她永远是最令我骄傲的孩子’她曾经在我初中毕业典礼上给我的信中写道。
我总是对母亲深感愧疚,永远都在懊恼自己为什么当初不是作为男孩儿降生,为什么自己没有给母亲的生活带来更多的幸运和快乐,也羡慕周末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多同龄男孩能够和父亲一起在操场上肆意的玩耍奔跑。
他们脸庞上洋溢的是那样一种幸福而温馨的橘色光芒,同父亲恋上疏远而厌恶的灰色不是同一种神情,它们似乎是花花绿绿的颜色卡上的两个极端。
但性别这件事儿的确不是我能够在出生前就改变的。没办法,我就是女孩,但不应当被所有人所轻视,我虽然是女孩,但我也有很多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可真想对父亲说,永远不要因为性别而轻视、小看一个人,何况她还是你的亲生孩子。
别总是轻视我,用嫌弃而厌恶的眼光看着我。从前我在父亲的眼睛里也许是个矮人,即使是在目前我也不能算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性,但我始终是自己心里的巨人,也不想总是因为自己的身体里流淌着父亲的血脉而感到肮脏和浑浊,雨后腐泥的气息永远无法顺着我的鼻孔扎根在我心里。
或许有一天,我也会有自己的小孩,也许是个女孩儿,也许是个男孩儿,但做母亲这件事情永远都是伟大且毋庸置疑的。
我也许会想和母亲一样只生一个孩子,也许会害怕她(他)孤单而有娩出另一个生命的想法。但旁的人永远都无法左右我,因为子宫是我身体器官的一部分,女性也永远都不是附属品和生育机器。
我不会因为组建家庭而放弃工作,事业也是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女性独立,首先要金钱独立,不去一昧的依附另一半,也可以适当的减轻生活的沉重。
不要看不起身边的女性,她们也是那样的努力而积极,甚至不比男性的工作能力差,却屡屡得不到好的机会。
我想还有许多女孩,同儿时的我一样,被重男轻女的旧观念压的抬不起头,在阴暗的角落里暗自抽泣,迫切的希望自己是个男生,这样才能够得到父母、亲人的宠爱,身边人的期待。
我想在这里告诉那些女孩,你很好,你非常好。你美丽而善良,灵魂纯洁的近乎透明,没有旁的什么可以左右你的人生理想,左右你拥有爱与被爱的权利。无需去在乎那些不友善的眼光,它只能令你在成长道路上的背影更加坚韧。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你追求梦想和拥有自由的方向,你也不是生来酒杯囚禁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如果可以,我想摘一朵花园里最漂亮的花儿送给你,并告诉你,你也是这大千世界中最美丽而含苞待放的花朵之一,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你向往阳光的梦境。
说到底,男性和女性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是天秤两段同等重要的筹码。如果永远守旧的重男轻女,导致天秤失衡,那个时候创造这种观念并延续的人们、管理这个世界的人们会不会忏悔自己犯下的错失。不过,要是真等到那个时候才懊恼,兴许也早就晚了。这片土地上的各色鲜艳花朵也不会再绽放了,一切将迎来痛苦的凛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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