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空酒杯

父亲的空酒杯

原创 东篱 

这件让我内心无法平静的事发生在昨天的餐桌上。

一张圆形的餐桌旁坐着的都是我的家人，我的叔叔，父亲，兄弟姐妹。我们彼此的家隔得并不远，这一次聚会，简单的一个目的是给爷爷庆生。爷爷共有三个儿子。我实在是很难想象，在那个饥不果腹的年代里，爷爷奶奶是怎样凭着一己之力把三个如狼似虎的儿子拉扯大的，肯定是受了苦的。爷爷驼了的背，奶奶瘦弱的身体都是曾经受苦受累的证据。

在我的印象里，爷爷奶奶是极不喜热闹的，不喜欢家里欢腾雀跃，自然也不待见我们。那么我的父亲呢？还在冷风中瑟瑟的修葺院墙，父亲的手已经冻得发红，额头上却冒着汗，忙碌的父亲早已顾不得自己，眼里只有那堵未砌完的墙。我的爷爷奶奶呢？早已忘记了在冷冷的院子里忙着的父亲。而作为父亲的女儿，也是家里第一个女孩，更是爷爷奶奶的第一个孙女，可我的地位却与你想象中“小公主”的地位是截然相反的，我几乎没有一点小时候和爷爷奶奶相处的记忆。长大后无意间发现邻居家里有一张我小时候的照片，回头来，我翻遍了奶奶家的角落竟找不到一张自己小时候的照片，更不用说父亲年少时的照片了。

还记得那时候别人家孩子身上穿的棉衣棉裤，针脚是那样的细密整齐，而我的总是蹩脚、不平整的。别人家孩子身上穿的是来自于老一辈人的手艺，而我的都来自于我年轻的母亲的手艺，母亲那时不过二十几岁，针线活总是做不好，却还要在天冷之前为我赶制冬衣冬裤。爷爷奶奶很少照顾我，所以母亲很少出门去打工，总要围着单薄的我转来转去。一家人单靠着微薄的工资过着拮据的日子。

在我童年记忆中，爷爷奶奶家最初有一张大大的矮矮的方桌，上面或者摆满了过饭菜，或者仅仅只是一筐窝窝头。我很少看到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你挤着我，我挨着你，热闹着一起吃饭。现在由方桌变成了圆桌，大家也在爷爷生日时来聚一聚，但这样的聚会像极了交差，坐下，拿筷，夹菜，入口。这张圆桌旁大家想开口却又闭上嘴，从哪儿说起呢，如何说起呢，干脆大家沉默吧！

我的堂弟坐在我的对面，他在离家很远的地方上学，已经读到了研究生，算得上是家族荣耀了，也是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我们一直都很为他的成绩而自豪。因为离家远，几乎每半年才能见到他一次，这次回来他变瘦了，也有一点健康的肤色，是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了。只是，后面的一幕……他给爷爷，叔叔，自己分别倒了酒，简单问候了我的父亲，却不主动倒酒，那只空的酒杯那么显著的在我面前，像被一束强光打着般刺眼。父亲没有讲什么，酒杯置于一旁，我知道父亲从很早就开始为爷爷的生日做各种准备，买各类新鲜的蔬菜，买今年一直涨价的猪肉，等等。怕我粗心买不好，坚持亲力亲为，连给我们打电话时语气都在上扬，父亲当时该有多开心地为爷爷置办东西呢。但“粗心”的爷爷奶奶仍然没有注意到我父亲默默无闻做的一切，这让我至今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我从空空的酒杯里看见父亲怔了一下又随随即恢复正常的表情，习惯了，慢慢习惯了，一切都习惯了。

被爷爷奶奶忽略的大儿子，被堂弟忘记的大伯，被一家人不放在心里的男人，在那一刻，我忽然觉得父亲老了，眼角耷拉，手足无措。我想过替父亲斟满那杯酒，但终究缩了手，我为自己当时的迟疑而可耻可悲，作为父亲的女儿，看懂了父亲的心事却没做一点了却父亲心事的事，惭愧！大家离开的很快，那只空的酒杯孤单又落寞的留在桌子上，像极了一个没人来接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