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吃过早饭,做饭的同学忽然对我说,中午没米下锅,连一捧玉米面都没有了。
下乡第一年吃国家供应粮,粮其实不缺,但买粮要去县城的粮站,四十多里的山路,还没有车。现买肯定来不及。
我们平均年龄不到二十岁,干什么都没个谱,吃上顿没下顿的事时有发生。又没粮了,只能由我这个小户长端个盆出去借。
我们周围有几家农户,看我们就像看贼一样,别说求助,打门前走过他们都要多瞅两眼,看看你是不是顺了什么东西。也难怪,有的知青就是没德行,去人家地里摘两把菜,到种洋菇娘的地里捡一捧,事不大,遭人嫌。
盘算了一下谁能行,抬腿去了西邻老赵头家。那天刚刚下过雨,干不了什么农活。老赵头听说我来借粮,马上喊老太太,老太太说家里玉米𥻗剩不多了,玉米面还有。说着就从炕上下来领我去她家的仓房。
她家是用木头棒子夹起来的仓房,房顶还是草苫的。老太太进去后从大缸上拿下一个大木头盖子,伸手拽出一个口袋。口袋瘪瘪的,拎起来轻飘飘,这是装玉米𥻗的那个;老太太又弯腰伸手,这回拎出一个比𥻗子口袋稍微饱满的,是装玉米面的。那时粮少耗子多,有点东西总怕被它们祸祸了,所以粮食都放进缸里。
老头跟随我们,也走进仓房,他看了这两个口袋,连忙说,这点哪够,有现成的玉米,不行上磨再推点吧。我忙说不用不用,来半盆我们搅和点糊糊就行,晚上就能买回粮了。
那时社员家粮食都不多,我们下乡的这个地方没有水田,全指着山坡地打点玉米,除去交公粮,基本上剩不下什么,一般到了春天就没有存粮,主要靠土豆和国家拨返销粮来对付那个长长的春夏。而细粮呢,春节和中秋节各家各户按人头算,每人能分一斤面粉,二斤大米,也就是说,他们每人一年大米白面加一起,一个人有二斤面,四斤米。所以他们一年到头都是玉米当家。
老赵头一家人是很淳朴的,他们不怕我们做事没分寸,借了不还。虽是半盆玉米面,毕竟让我们中午喝上了面糊糊,不至于瘪着肚子等到晚上。
临近春节了,集体户的人大都回家,但房子撂时间太长怕冻,总要有人晚点走。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吃饭是第一大难题。不会做什么,硬着头皮做。弄点玉米面和了,没有醒发就下锅,做出的死面饼子又干又硬。老赵头家那个和我年龄相仿的三女儿过来,见我费力地啃着那块饼,就回家说了,老太太就让小老三拿两张煎饼给我送过来。那煎饼是他们要过年时才粗粮细做的,总共也没有摊多少。
老赵头的小老三是他们家中长得最好看的一个,她的姐姐都随老赵头,长脸小眼睛,而她却是白嫩的鸭蛋形脸庞,一笑眼睛就弯成月牙。她的学习也好,曾经和我闲聊时说过,不能像姐姐那样,轻易就嫁了人,一定要好好学习,争取走出荒沟。我喜欢这个女孩,离开荒沟时,还把自己常用的一支钢笔给了她作纪念。
几十年过去后,那年我又重回荒沟,正在寻找集体户旧址,碰到了老赵头的二女儿,她还是当年的大嗓门,面对我的询问一一作答,说老赵头活到了九十多岁,她妈也活过八十多。这一对好心肠的老人真是得到了老天爷的奖赏。但令人惋惜的是小老三,毕业后去一个镇上自己开饭店,生意红火时遇上一个巧舌如簧的渣男,两个人生下一个男孩,他就暴露出吃软饭的本性,不仅不帮她打理生意,还四处沾花惹草,偷饭店的东西给他的姘头,她的妹妹气愤交加患了不治之症,撒手人寰。
世事沧桑,有些人有些事,很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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