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无花果 参赛编号：1132
中午到一家熟悉的快餐店吃饭。
已经过了饭点，店里的工人在聊天，坐在收银台后的老板正在点钱。店不大，一到饭点往往需要老板亲自上阵。
一个工头模样的妇人走到老板跟前，跟老板说话：刚来的洗碗工说再过几天做满一个月就不做了，问老板是不是再另找一个洗碗工来备着。老板抬起头，明显的有些恼怒：你把她叫来！一会儿功夫，厨房里走出一个五十岁上下、皮肤粗黑的农村妇女，两眼发红，滇东北口音中夹杂着浓重的鼻音，显然刚刚哭过。她搓着手，絮絮地跟老板说：和这里的工人难相处，她不想再做了，过几天满了一个月，她拿了工资就走。
一向和悦的老板此时翻了脸：你要走现在就走，工资是每月十号发的，你虽然做满了一个月，但不到十号，我一样不会发工资！这个五十多岁的妇人顿时涨红了脸：老板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在农村应该算是她的晚辈了，这样的一通训斥，到底还是令她难堪！我看着恼怒的老板，心里暗暗叹息：这种小店，利润薄人手少，往往只有一个洗碗工，突然不干了，会让整个店陷入混乱，也难怪老板要发火。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几秒种，最后，还是老板先叹了口气，放低了声音：你就在厨房洗碗，别的事情不要你做，别人说什么你也不要理，还不行吗？洗碗工不停地搓揉着双手，低头不语。
我吃着吃着，突然就想起另一双手：那双手也是这样不安而局促的搓揉着，通红且长满冻疮，有的地方还裂开了口子，手的主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圆脸，面带菜色，衣着破旧。她是我二十年前在学校工作时的一个女学生，三年的学制已经过半，她的学费却一直未缴。于是，在那个寒冷的冬日，班主任把她带到了我的面前。她一直低着头，我却清楚地看到了年轻女孩子的羞涩、不安与无奈，学费未缴的原因很简单，一个字：穷！农村单亲家庭的孩子，母亲独力拉扯她和弟弟长大，她是全家的希望。为了让她继续上学，初中读了一半的弟弟缀学打工！孰料一场大火烧光了所有的家当，刚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她只得与母亲借住亲戚家中，连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村里人东一件西一件凑的。眼看开学临近，她带着勉强凑够的四百元钱来到学校，备好了必需的生活用品，她连吃饭的钱也没了着落，更遑论学费！好在学校是地处贫困山区的师范类中专，每月还有三十来块钱的补贴，这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就要靠这微薄的补助度过三年的学校时光，全部的辛劳都是为了换来毕业后那份城里孩子不屑一顾的乡村教师工作。向这样一个学生催缴学费，学校显然十分无奈，更是清楚：催缴工作一定是无功而返，所以才会把这差事交给了当年才出校门不到一年的我。我看着她，发现她的手长满冻疮，有的地方已经溃烂，有的地方还裂开了口子，明显是长时间浸泡在水中留下的痕迹。我有些疑惑：生活再苦，终究是终日握笔的学生，手怎么会成这个样子？问了几遍也不说话，直到我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还未用完的甘油递给她，她才喃喃开口：每月三十来块的补助根本不够生活的必需花销，她在学校从没吃过早餐，午饭、晚饭都只能吃白饭，吃不起菜，更别提吃肉了！时间一长，她经常头晕乏力，上课时打瞌睡。为了能完成学业，她每个周末一大早，从学校步行大约一小时到城里餐馆集中的地方，一家一家地挨着问店里需不需要洗碗工，她不要人家的工钱，只要人家管她一天的伙食就行。洗完碗，她再步行一个小时回学校。唯有如此，她才有机会吃到蔬菜、鸡蛋和肉，也才有可能在学校吃饭的时候买上一点寒酸的菜。她说她常去洗碗的那家餐馆老板对她很好，因为洗碗工常常是餐馆里最后一个收工的，每次错过了餐馆伙计的吃饭时间，老板都会留给她满满一碗菜。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笑了，一脸的兴奋。看得出来，那一碗菜对她有多么的珍贵，承载了她一周的期盼，足以使她抵御手上的伤痕带来的疼痛和贵州冬日清晨的阴冷！
我放下筷子时，洗碗工还在抹着眼泪，我突然很想知道：当年的那个女孩是不是也受过这样的委屈？她初中毕业还上了师范，在餐馆伙计眼里，应该算是个正经八百的读书人了，被这样一个人抢了老板的青眼，想来也是会遭妒的吧！她的班主任说：她的学习成绩中等，其他方面表现也不出色，但是个很踏实的学生。在我的记忆中，那个女孩直到毕业也没缴清学费，学校无奈之下，只好扣下了她的毕业证，但还是好心地给她出具了毕业证明，让她去即将工作的学校报到时，不至于太过难堪！一年后，我离开了学校，再后来，接任我工作的老师告诉我：女孩来缴清了学费，拿走了在学校档案室里放了两年的毕业证，还给学校的老师带来了几包喜糖，我听后忍不住笑出声来。不知当年那个给她留菜的餐馆老板有没有收到她的喜糖？
我走出快餐店的门时，洗碗工已经在收拾桌上的碗筷，她低着头，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我想至少这个月，她是可以领到工资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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