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牙齿

母亲属鸡，父亲属狗。但父亲常说，你妈才应该属狗，她的牙齿媲美狗牙，没有啃不动的骨头。他的牙齿不好，对母亲的尖牙利齿很是羡慕。

小时候我真的以为，母亲是属狗的。因为每次吃饭，我们吃的是肉，母亲抢的是骨头。即使有时明明已经啃完肉，将骨头丢到了桌上，母亲却总能将其中的一两块骨头重新捡起来放回碗里。

她一脸疼惜，边放进嘴里边唠叨，最好吃的就是这骨头，有嚼劲，还能补钙，咬起来还很香。她可不是说说而已。真的能将骨头一点点咬碎，然后嚼碎，吞到肚子里去。她能啃得动的，有猪骨头，鸡鸭骨头，还有鱼骨头。过年过节，我们吃的是肉，她吃的是骨头。

很多人不理解。有人以为，她是故意的，将肉给孩子们吃，骨头留给自己。也有人怀疑，是我们这些做孩子的不懂事，怎么能让自己的妈妈吃骨头呢？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母亲是不舍，可更多的是喜欢。她常说不吃可惜，见不得浪费。后来日子越过越好，有肉吃的日子也变得越来越多。可她一如既往，不改爱啃骨头的初衷。

前几日，回乡看母亲。她跟我说，你爸刚镶了牙，牙齿比我的要好。我心中奇怪。母亲的牙齿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说这话？到了吃饭的时候我才知道。从前嗜骨头如命，能咬碎绝不浪费的母亲，如今再也咬不动了。她从前爱吃鸡腿骨，爱吃鸡脚、鸡脖子、鸡头。现在这些就摆在她前面，却一块也咬不动。甚至连蒸好的鲍鱼，她都说咬不动。我这才意识到，她的好牙齿，一去不复返。

我坐在母亲的对面。突然觉得很害怕。母亲老了。她从前引以为傲的浓厚的乌黑头发，如今已经变得稀少灰白。从前她曾骄傲地说过，她的脸不用涂任何的护肤品，看起来也比同龄人年轻。可现在她的脸，明显看到了老人斑，皱纹再也藏不住，全都显露在曾经光滑的脸上。

近几年，她的身体状况也不尽人意。总说血压高，胃胀胃疼，感冒头疼，大病小病，一年到头，没过几天好日子。纵使心疼她，但也无能为力。乡下离城里，每趟来回五个多小时。回去的次数寥寥无几。她不愿意到城里来住，喜欢乡下宁静的生活。而我们，习惯了忙碌，习惯了喧嚣，日复一日，终年脱不开身。偶尔抽出时间，回家不过几小时。吃过饭，聚聚旧，急忙往回赶。大人要工作，小孩要上学，一夜都不能留。

成家的这些年，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少。心中的愧疚，没完没了。只怪生活使人麻木，有心却无力。这趟回家，见母亲的牙齿变差，心中难受。很是怀念她以前抢着吃骨头的日子。我很想说，妈，你要是喜欢吃，吃多少都没关系，只要你能咬得动，只要你牙齿够硬，这些骨头都归你。

可她再也咬不动了。吃不了想吃的。即使摆在你眼前的好东西再多，那也只能用眼睛看着。她无奈笑笑说，现在咬不动骨头了，饭都吃不香。我眼睛湿润。只能祈祷，时间能宽恕她，让她老得慢一些，让她的牙齿，松动得慢一些。她真的很想再啃多几块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