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

作者: 明月寒露夜 | 来源:发表于2024-06-15 12:31 被阅读0次

    “残砖旧瓦被推倒,

    机械巨兽向下深掘,

    我躺在钢筋水泥的遗址上

    回忆着关于老院的故梦。”

    一、香蕉树

    老院旧照

    老院对我来说是“老”的。这座大大的老家,对我的爸爸姑姑叔叔等长辈来说却是“新”的。我出生在这个豪气的大院子里,但他们并不是。他们的幼年生活在一个狭小的泥坯房。

    泥坯房被他们称为“西院”,这间屋子我也看到过,破败凋零,隐蔽在吕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而老院子被称之为“东院”,“东院”又被一道墙分成东西两个小院,留出一个颇有古意的圆拱形的门洞进出。

    那时候,爷爷参军体检不合格,只能到处寻找工作机会。而当时的河南经过了好几年的饥荒,又加上文化大革命,老百姓们的生活也只能是勉强维持生存。爷爷虽然上过学,成绩总是名列前茅,但因为家里太穷了,只能供到初中一年级还没上完便退学了。虽然,爷爷没有和我讲过他退学之后的生活,但也可以想象,在当时的社会一定是艰难得到处辗转飘零。

    他从被人最看不起的泥瓦匠做起,拿着锨,和着泥水,在各个村落的工地上混口饭吃。但爷爷很有出息,靠着自学,买了很多建筑学的书,发奋苦读。白天上班,晚上挑灯夜读,终于被他学成一身建筑行业的技术。爷爷老年后回忆穷苦日子,曾对我说,以前刚工作时可太苦了,饭也吃不饱,累了一天后,也只能自己找一个小锅煮一点吃的填填肚子。

    而老院便是爷爷用自己的一身本领和知识为家人们建造的。那时候,爷爷的工作也步入正轨,刚建的坑口发电厂录用了爷爷。所以,等到重新划分宅基地的时候,也有了一些资金用到盖房子上。

    院子的整个面积很大,如果从当时年幼的视角来看有可能会被高估。我记得院子的大门是橘黄色的,两边的门口摆放着两只小石狮子。听奶奶说,小石狮子是爷爷在芒山的朋友赠送给他的。爷爷没成功之前被人看不起,成功后就有很多人主动送礼物。

    爷爷很喜欢捯饰东院,买来很多当时农村里罕见的植物移植在院子里,有竹子,蝴蝶兰,无花果,当然也有豫东常见的杏树桃树、高高大大的泡桐……

    我记忆最深刻的是那几棵一直都无法结出香蕉的香蕉树。香蕉树是南方的树种,在这个温度较低的豫东边界的小县城是无法结果的。但爷爷依旧托人从外地弄了过来,细心栽培。我问爷爷香蕉树不结果,还留着干嘛?他说,叶子好看,不吃果就留着看呗。我这个大馋丫头只关心能不能吃,闲情怡景根本没考虑过。

    关于香蕉,爷爷还给我讲了一个心酸故事——

    很多年前,姑姑和叔叔还很小,爷爷从蚌埠工作回来给孩子们带了一些香蕉。那应该是姑姑和叔叔第一次吃到香蕉,村里有两个孩子眼巴巴地望着他们在门前吃着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水果。等姑姑和叔叔吃完,香蕉皮扔在地上,他们立即蹲下来,捡起,塞进嘴里。爷爷看到了这一幕,心酸不已,便回屋又掰了两根香蕉递给了他们。他们得了香蕉,立即兴高采烈地跑回家了。

    吕庄以前很穷,穷苦大地却也养活了这么多人。

    香蕉树还继续长着,一岁一荣枯,没有种子,也没有果实,就靠着地下的根茎年年岁岁焕发生机。直到家乡里传出要拆迁的消息,爷爷想多分一些房子,才砍了香蕉树,盖上了简易的小平房。平房里堆满了盖房子用的木头,没有窗户,只是作为了一间仓库。香蕉树的根茎依然留在地下,只不过,不会再有阳光的滋养,不会再岁岁生长。漫长的岁月里,所有的荣盛兴衰都会腐烂,成为下一次生命的养料。

    二、老姥和老外爷

    爸爸在我三四岁离开老家后,我便一直跟着爷爷奶奶在牡丹区生活。牡丹区是爷爷的工作单位给职工的家属楼,在那里我度过了还算衣食无忧的童年。只不过,在狭窄又规矩的小区里我的天地似乎也被束缚紧了,我几乎没有朋友玩耍,总是被爷爷奶奶要求留在家里看家。所以,一放假我就很想回老家找我的浩子哥玩,他会带我做很多乡下孩童天真烂漫的游戏——捉迷藏、做弹弓、满庄地乱跑疯玩……

    但我却又总被爷爷奶奶要求不能和浩子这个学混子玩,会影响我的学习成绩,会把我带坏。

    我和他在一起玩总是战战兢兢的,用现在的流行语就是“有一种偷感”,一边发自内心地渴望,一边又被规训不行不可以。

    小学二年级的某一天,我实在太想找浩子哥玩了,便自做决定,中午放学后没有回家,沿着记忆中的路,走回了老家。

    在路上,我还准备着一些晚上回家被问话的应答。

    ——为什么中午没回家?

    ——我回老家看老姥了。

    我就是装作看老姥的样子,其实是想偶遇浩子哥,让他带我玩。可我到老家时,不敢去大娘家找浩子哥。我装作不经意路过她家的门口,用余光望着,期待能碰到浩子哥。

    当时老家的院子借给了老姥一家居住,她和老外爷还有一个表叔一起在老院里生活着。他们养了两只英俊威武的大黄狗,一公一母,都非常通人性。会用头乖巧地顶我的手,示意我给他们挠痒痒。

    老姥和老外爷把我当作小客人来招待,多做了一些香喷喷的面条,我们一起呼溜溜地吃,我感觉到老家的氛围变得温暖起来,不再有被爸爸妈妈反锁在屋里的黑暗孤独,也没有人责备我的哭喊。

    阳光射进老院,大黄狗依偎在老外爷的身边,吐着舌头。老外爷则拿着老烟枪眯缝着眼,吞云吐雾。围墙里的青砖,似乎也在蒸腾着潮气,砖上的青苔隐隐地倾诉着老院的陈年往事。

    三、回归和伤痛

    我二年级的秋天,从牡丹区搬回了老家居住。爷爷他们断断续续地将小区公寓里的家具往老家搬。那天中午我还在电视机前津津有味地看电视剧,爷爷告诉我,今天下午家就搬完了,让我放学后不要再回这里了,直接回老家。而我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钥匙,自然也上交了。叔叔和婶婶他们结了婚后就外出打工了,新婚买的沙发、床、衣柜、电视机依旧放在爷爷的公寓里。沙发还披着包装袋堆放在次卧,而衣柜和餐桌等家具被我们使用了。现在这些东西要物归原主,而这个公寓也要留给叔叔和婶婶。爷爷将所有属于自己的黑色老式家具都搬回了老家,放回了那一间间潮湿且充满哀伤的平房里。

    回到老家后,我感觉更孤独了。这里没有和我关系比较好的朋友,也不会有同学愿意走这么远来我家玩。并且,突然回来的我们,似乎并不能被庄里接受。我也一直听从着爷爷奶奶的话,不轻易出门,不和庄里的人打交道。我知道爷爷奶奶这是在保护我,害怕庄里的闲言碎语对我再次伤害。毕竟,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爸爸妈妈突然扔下我,我这个没父母护佑的小孩子,总是在一些众人聚集的地方,听到一些冷嘲热讽。

    这些冷嘲热讽不仅外面有,自己家的亲戚也会不经意吐露出来。

    舅奶奶和舅老爷一家也搬来了老院,和老姥他们,一起生活在西边的院子,而我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东边的院子。

    这天,我像往常一样在舅奶奶那里玩耍,依偎在她的怀里。舅奶奶突然对我说:“毛露,你现在的妈妈不是你亲妈,你不知道吗?”我像是突然被人用冷箭射中了心脏,挣扎着甩开了她。

    我哭着回到了东院,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大哭。

    奶奶问我怎么了?我说舅奶奶说我妈不是我亲生妈妈,她说的是真的吗?

    奶奶不知道如何回答,一脸恨恨的模样,嘴上埋怨舅奶奶怎么能这么说话,不该说的怎么都对小孩子说。

    爷爷来了,看到我的哭喊,说我这么大了,应该可以告诉我这件事。

    他兴冲冲地向我讲述我妈是如何不要我的,愤怒的样子似乎只是在发泄自己的恨意。他说我是一个苦命的孩子,我的命就是苦的,这你怨不了别人。我听了之后,没有觉得有一点点安慰,只觉得更加得冷。我在被子里一边抽泣,一边想:爷爷你在我更小的时候,就告诉过我一次了。可我没有说,他可能已经忘了这件久远的“小事”。

    那天我好像是哭着入睡的,第二天像往常一样起床,吃饭,上学。

    爷爷奶奶依旧忙着他们的工作,每天早出晚归。二年级时,爷爷有时还会骑着电动车送我上学。到了三年级,便是我独自走路去了。我也似乎从那时起,学会了做饭,蒸馒头,煮稀饭。等待着爷爷奶奶回家炒一个菜,然后一起吃。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两年的时光几乎一闪而过。四年级时,爷爷在庄南靠着铁路边的一块农田又盖起了一座平房。我们一家又搬家了。

    四、拆迁

    老院子其实没有什么东西剩下,或许只有爷爷为儿孙着想的执念。

    在四年级搬家之前,村里早已分好了自建房的土地。可当时我们家没有钱来盖房子,看着别人的楼房都一幢幢地拔地而起。每每路过,看到唯独自家的土地被剩了下来,我的心里感到很失落。

    这或许是爷爷又搬家的原因吧,不想被村里说闲话。

    又过了几年,传来老家剩下的房子也要被拆了的消息。爷爷想多分一些房子,便想着将院子里的土地都盖上简易的平房。

    爷爷拉着爸爸叔叔婶婶和姑姑,几乎家里所有的青壮劳力,开始了改建。

    院子里,大大的泡桐树被砍掉了,不会再有每年春天落满一地的粉紫色泡桐花;夏天晚上再也不会听到小刺猬悉悉索索活动觅食的声音;也不会有时不时钻出的小蛇,和咕咕叫的斑鸠,只有被迅速盖起的简易小平房填满了整个院子。

    他们花费了很多心思和力气,只是在干活干活,爷爷指挥,爸爸和叔叔服从。

    可他们辛苦了这么久,并没有得到回报。来测量的人员,认为这些都是不符合拆迁标准的改建房,不能算面积,甚至连以前的老房子上的二楼也不算。

    他们似乎吵了很久,一家人都很气愤。那段时间,我知道的就是在不断地吵架,爷爷和外人吵,和爸爸吵。汹涌的怒火,几乎蔓延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我读高中了,姑姑说住校去吧,别让家里的这些事影响你。我觉得很好笑,家离学校这么近,却还让我住校,别的同学都巴不得天天回家呢。我住了半学期的校后回家了,因为我在学校依旧焦虑得难以入睡。倒不是因为家里的事,而是我真的不适应高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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