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空微亮,东方天地交接处红了一片,太阳像个闺中待嫁的少女,面色绯红地躲在云层深处。
我不辞而别,化身一只流萤,飞过沽原漫山遍野的绿草、鲜花,十八里地,我要飞往过去需要大半天,所以我没有时间欣赏沿途的风景。
晨雾还未完全散却,潮湿地空气打湿了我的翅膀,这使得我飞行更加吃力。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因为渭城就像是一座堆满我所有欲望的一座城,去了那里,所有的烦恼都没有了,所有的心愿都能得到满足。
太阳慢慢攀升,它光芒逐渐热烈起来,我的身体也变得更轻盈,我的热切也从温暖变成炽热。我埋头飞行,忘我的飞行,像飞蛾扑火不顾一切。
当我看到渭城的斑驳的城墙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两盏精致的六角灯笼高挂在飞檐之下,晚风轻拂,尾下流苏摇动;一轮明月半藏在阁楼后方。
我飞越城墙,看见建筑鳞次栉比,密集而有序;万家灯火通明,盖过天上繁星银河;街道上人流三两成群,如蚁攒动,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一排排灯笼串成线,横七竖八的高挂着,彼此首尾相连,似一条长龙,向着远处无尽头的盘旋而去。
我像看见一桌子的美味,垂涎不止,迫不及待化成人身,落在一条人群最密集的街道,跳着步子瞎逛。
渭城沿街小铺子让我眼花缭乱,我目光被一个杂货铺吸引,随手摘下一只,晃了晃,笑着问:“这是什么?”
“这是风车,你对着它吹一口气试试。”
我试着轻吹了口气,风车立马转动起来,我惊喜不已,拿手拨了拨风叶。
小老头嘿嘿笑,伸出食指:“姑娘,喜欢吗?一文钱一个。”
我知道人间都有这样一个规定,于是乖乖地把它放回原地,又被角落里的两个色彩鲜艳的小人吸引,我拿起其中的一个问:“这个呢?”
“泥俑。”小老头拿起另一个,和我的凑成对,“这是一对,若是姑娘有心上人的话,可以买回去,做个信物。”
“什么是心上人?”我漫不经心地问着,将两个泥俑并在一起,一个男童,天真烂漫,一个女童,眉开眼笑,脸庞都稚气未脱,十分可爱。
小老头一时语塞,突然摇头笑道:“心上人说简单点,就是你最在乎的那个人,每天不分昼夜思念的人。说复杂点,就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它像病,又像药,像矛,又像盾,其实它又什么都不像。你明白了吗?”
我不知道我不经意间就问了一个这么复杂的问题,呆在那里摇摇头。
“你会明白的。先把泥俑给我,”小老头微笑地伸出一只手,然后脸色晴转暴雨,“什么都不买瞎问什么?去去去,别挡着我做生意!”
我跳着步倒退,朝小老头狠狠吐了一舌头,突然听见不远处响起一阵整齐的掌声和参差不齐的喝彩声。
江湖杂耍,我心想,快步过去扎进了人堆里。
一位虬髯大汉光着膀子在人群正中抱拳行礼,让一位瘦弱的同伴用长枪去刺他的喉咙,竟然怎么也刺不穿。那虬髯大汉面红耳赤,瞪圆了眼睛,枪尖顶着他的喉结向前迈步,那瘦小的同伴竟然被他推的往后滑步。
人群掌声雷动,紧接着又是一阵喝彩。
瘦小的同伴眼看就要推到圈外面,索性一跺脚,右手将长枪另一头抵在地上。虬髯大汉不以为意,浑身肌肉一鼓,一步一步继续前行。众目睽睽,那长枪的枪杆逐渐弯曲成一定弧度,啪的一声,断了。
这次响动更甚之前,我几乎跳了起来,拍手称好。
一位矮个子,八字须的中年男人见势头好,忙躬着背,笑吟吟地端着铜锣向我们讨赏钱。
他将铜锣停在我胸前,里面稀疏地躺着几个铜板,他说:“兄弟们不容易,姑娘若是觉得精彩,还请您赏碗饭吃。”
我口袋空空如也,哪有什么钱,便抿紧嘴唇摇摇头。
他眨了眨眼睛,头略低下去,像是故意要躲开我的眼神,然后不好意思地咧着嘴笑,将铜锣移到下一位施主。
突然啪嗒、啪嗒几声,几点豆雨砸在铜锣上,发出几丝响动。我的脸也接触到几滴凉凉的雨水。
“下雨了,快走快走!”人群有人喊道。
瞬间,人群一哄而散,随之而来的是倾盆大雨,浇灭了张挂在街道上所有灯笼。前一秒还是灯火通明的闹市,这一秒只剩淅淅沥沥的雨声。
我匆忙躲入就近的屋檐下,看见那几个江湖人还在雨中收拾自己的道具,不慌不忙,像是淋惯了雨。
“多少了?”瘦弱的用绳子扎起一捆长枪,负在背上问。
“天公不作美,就这么点了。”八字须将铜锣递给他看了一眼,然后从胸口掏出一个布袋,将铜钱扒拉进去,掂了几下重新放好。
虬髯大汉扔了几个长凳给他,自己扛着各种兵器,傻笑道:“够吃住今晚就行,走吧,听说东门有家酒馆不错。”他们相视而笑。
我目送他们转过一个拐角便无影无踪。望着他们的背影,我突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觉得他们很可怜。
但这种念头转瞬即逝,人间这么美好,他们又怎会可怜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