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牡丹亭的预习时,很自然地想到了黛玉。她似乎是与杜丽娘最相近的文学人物——年轻,执着于理想中的爱情,敏感地感受到时光流逝的威胁。
很有趣的是,此刻我又想到了宝玉。宝玉的人物形象难以分析,但毋庸置疑的是,他与黛玉同样敏感,或者说是有灵性,有慧根。
上一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中,宝玉听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竟到了参禅的境界。
而此回中的黛玉,则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而“心动神摇,站立不住”。
戏文同样讨论生死,而宝黛也同样触碰到了自己的命运。
宝玉悟了,最终出家;黛玉则联想到了“落花流水春去也”,体察到自己与宝玉的爱情可能也会“花落人亡两不知”。
在黛玉听牡丹亭前,他们刚刚有过一次心灵相通。
宝玉读到“落红成阵”时,不舍脚步踩踏花瓣,将其寄与流水,碰到了同样不舍污了花瓣而葬花的黛玉。
黛玉发现了宝玉的《西厢记》,宝玉却说“妹妹,要论你,我是不怕的”。他知道黛玉读的懂,能理解其中的情感。黛玉也确实如此,读了一遍就能用一句书里的“银样蜡枪头”回宝玉。虽说黛玉自幼习书,但如此一遍就记诵,应该是来源于她读时的沉浸其中。
宝玉自比张生,把黛玉比作崔莺莺。宝玉此时大概不是刻意的表白,而是一种长年累月的感觉使他觉得就是如此。而黛玉却要比宝玉敏感许多了。她“带腮连耳通红”,定是知道了宝玉的心意的。
但很有趣的一点是,黛玉读《西厢记》时,只觉得“词句警人,满口余香”、“出神”、“有趣”,却没有像听《牡丹亭》一样受到巨大的震动。
或许是因为,《西厢记》中张生与崔莺莺的爱情是写实的,是现实中可以发生的,而《牡丹亭》中的爱情则是类似于神话的形而上的。
这种超越现实的爱情故事其实给黛玉搭建了一个勾连现实与虚幻的平台。或许她能意识到,自己终归会“落”而“去”。
我最开始还挺不相信这一点的。但“谶语”是《红楼梦》里很重要的一部分。无论是秦可卿、贾母、贾政,还是元妃、黛玉、湘云,都曾经一语成谶。而“抽花签”“猜谜语”等情节的设置应该也是为此服务的。
所以黛玉在此悟到命运或许也是在情理之中的。而此过程则是依赖《牡丹亭》中的戏文和黛玉联想到的诗文所展开的。
听到“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林黛玉想到自己刚刚与宝玉的葬花和在此之前的“树上桃花吹下一大斗来”,所以“感慨缠绵”。“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从最初的“未留心”转化为此刻的感慨戏文竟然如此精妙深邃。而听到“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黛玉“不觉心动神摇”。此时的“心动神摇”大抵是因为,之前的几句再深邃也终归是感物,而此句则开始由物及人,黛玉也自然地联想到了自己。“你在幽闺自怜”则是对上一句的进一步阐述,黛玉也随之理解地更为透彻。所以到此时才“如痴如醉,站立不住”。
她细嚼着“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个字,像是逐步地接近着自己命运的脉络。她大抵是体悟到了自己的悲剧命运,所以一句句地忆起古人的诗句,我相信这不是无意识的,而是她想寻找一些前人的语句来找寻对自己的命运是否还有其他提示和方向。
而她所联想到的句子,则让她一步步地失望。
“水流花谢两无情”、“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诗词中的句子同样指向无常的悲剧的结尾。
她想起了宝玉,于是想到了与宝玉共读的《西厢记》中“落花水流红,闲愁万种”。
她应当会想到,自己刚刚就见到了“花落水流红”的场景——宝玉把满怀的落红倾入水中,飘飘荡荡,流出了沁芳闸。
她阻止宝玉,让他和自己一起把花葬在大观园内的土地里,而不让花流出去被糟蹋。
宝黛的爱情何尝不像花,只在这片类似于太虚幻境的大观园中盛开,而一旦流到外面就会被玷污。
所以黛玉在《葬花吟》中写“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沟渠”。
但又能如何,终归心痛神驰——“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牡丹亭》中,杜丽娘死后得到了阴司判官的帮助,《红楼梦》中,宝黛的爱情则是幻境注定的姻缘。他们都得到了天地的认可,却被现实所困,而“死可以生”就是真情可以打破一切界限的最佳诠释。
下面是无处可放的废话……
今天上课听葬花吟一片玩笑声中竟然掉了几滴眼泪,同桌对着我说“看来我没看错,你果然是当代黛玉啊。”
其实我哪有过爱情啊,只不过是会把自己放在文字创造的各种世界里罢了。我会被林黛玉杜丽娘感动,也会对着山海经探寻,文学的力量恰恰就在于它可以把你带到你没有经历过的角色里。但前提是要接受这个角色,而不是因为它与现实的距离远而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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