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影（10）
文/舒宜
顾府大大小小的奴仆近日忙着准备顾老爷的生辰，因着五十寿辰，便也准备大操大办一下，私下也可以和其他政友多多走近关系。
一忙起来要置办的便也多了，天津的季川戏班子源远流长，主要是孟氏一脉，本是源起戏曲大家孟玉楼，什么西厢记唱的是极好，名头在整个北地便也出了名的。
因着此原因顾抚平派人将请帖邀约，只余半个月准备，说忙不忙，都是现成的东西，但说充足亦不充足，顾府亲点的一曲并不是季川戏班所擅长的，私下少不得要下一番功夫。
定金已经下了，整整一百大洋，外加了八排的烫金红包，以金黄穗丝带系着，讨个好彩头。
小青衣舫仙在梳妆台正抹了一半的油彩，一张俊秀的脸上一半妖艳浓烈，一半清雅干净，倒也形成鲜明的视觉冲击。
他看见班主喜气洋洋的模样，不由挑眉笑了，因着化妆的缘故，显得那一挑眉眼带着万种风情，他回头只是对孟筠玠笑，“二爷，咱们且管他呢，阔绰出手，就给他唱一出大戏，倒教其他社班看看，咱们也是名声在外的。”
孟筠玠正在勒头，闻言顿了一下，他的手极修长，泛着淡淡莹白，“顾家唱堂戏，素日并没有请我们戏班的习惯，这出戏万万不能出了岔子。”
那壮硕的班主把满是华贵戏服，刺绣流苏坎肩的衣架移动摆好，回过头来似乎对自己的戏班有十足信心，“我们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且不说有那么一点点根基功力，倒只看你们，也是无碍的。”
舫仙捂嘴斜睨了班主一眼，眼波流转又飘回孟筠玠身上，打趣，“二爷，班主寄予我们这样大的担子，舫仙真怕承受不来。”
班主便笑着唾了一口，“夸你呢反倒讨乖卖巧不待见，真若是哪天将你藏起来看你又是何种说辞？”
孟筠玠也笑了，舫仙哪里有怕意，听听便也不会放在心上。
倒是眠茵，几日不曾出现，孟筠玠想起，便觉得这样才是正常的，索性认认真真研究戏本，对起戏来。
眠茵近日在一家报社实习，又因着诸多琐事缠身，便也难得忙碌，她们要帮忙整理样本，对收集来的信息新闻进行编排校刊，一字一句核对，第二日再进行印刷发行，眠茵很渴望实地采访一下新闻，目击现场，只是一切还早，这是有专门的新闻记者去勘察，并不会由她们新人插手。
馥馥也在，这是她们难得的最后时光，因为过不了多久便也要远赴法国了。
馥馥好像没什么大起大落，倒是眠茵，只从母亲那里听了些许，赵家公子要求未过门的媳妇一起赴洋求学，其中有很多家族的深层考虑。
赵家政界身份显赫，常与外国上层人士交往，这对西方诸多语言，礼节有着极高的要求。
出国深造，是必需的一步。
而馥馥的父亲，眠茵隐约听得，在一次众多人士聚会中，他出现过，携着她的第二任妻子，风风光光饮酒跳舞，馥馥大大方方出现在他的面前，虽是笑眼神却是冷的，她只是一字一句说道，“我的未婚夫很优秀，我很幸福，我要永远永远优秀下去，和我母亲走在路的前方。”
这是馥馥多年的执念，非得要比那个男人活得好千百倍，才能得偿她和母亲的怨恨，她才能稍稍喘口气，不至于被压抑痛苦不堪。
可是，她是那样矛盾，对于地理教员，她怀着无比热烈的炽热感情靠近，渴望得到他的关爱呵护。
当他渐渐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她又觉得那样羞耻不堪，仿佛背叛了多年的自己和母亲。
疯狂过后又是清醒后的恐惧惶惑。
对于这样相差十几岁的感情，她无能为力，只是想，不该是这样的，我怎么能找父亲那样的人，我该恨他的，找个这样相似的，像是急于汲取缺失的爱，那不就颠覆了多年来的信仰与执念吗？
这样她会死的，她抱着自己的肩瑟瑟发抖。
于是便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不肯再向前，那位可怜的教员便不知发生了什么，神情恍恍惚惚，连日来犯了几件错事，又被校长点名批评。
可是馥馥已经不肯回头了。
在家里，眠茵也不知道要给父亲送些什么，她四处找了些店子，又觉得都不如人意，便将自己关在了屋里细细翻看寿词，什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早没了新意，她停了书卷细细想。
陆知呈来顾府拜访，顾老爷和他聊天，陆知呈十分恭谨，言谈举止对顾抚平礼节十足，顾抚平心中也甚是宽慰，他只是说，顾抚平的天津政府参事因着内部政策可能会裁剪，陆府的消息那便是真的无疑的，顾抚平心中一沉，顾太太首先慌了神，音腔也低了下去，“我们顾家书文传家，既不懂军事又不通经商，倘若如此，让我们可怎么办才好？”
顾抚平不满看了顾太太一眼，他心中总是有把秤，事情未到最后，便不宜过早下结论，况且陆家派陆知呈前来想必有所思量。
他只是问一句，“贤侄，你尽管说，你顾伯伯总不至于这点波折便承受不住。”
他的表情淡定，虽是这样，顾太太仍是满心戚慌，她热切注视着陆知呈，道，“知呈，我们这样的关系，自是不必说，就是眠茵，也经不得波折的。”
陆知呈忙着劝，“顾伯母，这只是听说，尚未证实。”他想了想，极为坚定的说，“即便是真，有我们陆家在，也不会让顾伯父，顾伯母难做。”
顾太太才勉强安心，用手帕抚着胸口，才定下心来，仿佛陆知呈这一句便是吃了定心丸，什么也不怕了，她脸上堆满笑意，扬了声腔，“桂芝，快唤小姐下来，有贵客来了。”
顾太太眉开眼笑，用手轻敲额头，“敲我这脑袋，一担心什么都忘了，这样重要的礼节怎么能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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