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影(7)

作者: 舒宜 | 来源:发表于2017-04-21 21:27 被阅读13次
眠影(7)

文/舒宜

天津女子中学是天津仅有的三所招收女学生的学校,创始人孙伯季一直以来的建学理念是提倡女子走出家门,接受西方先进教育,走进社会,做个新时代的闻事女性,而不仅仅局限于旧时闺阁,花鸟绣花。

但是也有不少官宦家庭的女子来读书仅仅是为了接受一些好的教育,为日后嫁的大豪门家庭再添些筹码,不至于婚后和丈夫有太多隔阂。

其实,白馥馥从某些程度上来说,亦属于此类。

因此她向来是不肯在学问上多花点心思的。

眠茵是规规矩矩的一类,只要是布置的作业,一笔一划写的极为认真,眠茵最喜欢国文课,在那里,她可以穿梭时空,和古今文人对话,诗词歌赋,信手拈来,锦绣文章,自在心中。

而算术课和地理志,向来让眠茵头疼的。

今天的地理志,授课老师是一袭中式长袍的黑瘦男人,不惑之龄,学问自是不必说,功底深厚,他授课一向不带书的,讲哪算哪,一开口便问,“同学们,我们不谈课本,先来聊聊时政。”

“前几天俄罗斯发生的十月革命在世界范围内都引起了极大反响,人民的斗志豪情一发不可收拾,同学们来聊聊自己的看法。”

教室里立刻叽叽喳喳讨论开来,白馥馥说,“眠茵,我去过俄罗斯,天寒地冻,一年之中大半时日都是冬天,冷得哈喇子都能凝固住,那里的人高头大马,金发碧眼特别热情,只是有时候热情得倒是把我吓着了,不过天广地阔,湛蓝的天空,清澈的湖水,泛着冰粼粼的微波,呆了一段时间,感觉心胸也像是开阔许多。”

眠茵忍不住笑了,“我们白大小姐还有害怕的时候啊。”

讨论了一会儿,有同学起身发言,“老师,以我之见,是人民思想日益觉醒,伴随着二月革命开始,浪潮席卷下的民众越激越勇,这才有了推翻沙皇封建统治的民主革命。”

“嗯,这位同学说的很不错,”地理志老师小小的眼睛泛着光亮,迸发着智慧的火花,“不过,在我们课上,有一个解释,俄罗斯自古天寒地冻,人民一被冻自然要找点火来烤一烤。”

“哄……”教室里同学们哄然大笑,并不赞同老师的观点。

眠茵却是很佩服这位老师的,知识渊博又不乏幽默风趣,必然阅历惊人。

那位老师待学生笑过之后才清清嗓子,“同学们,地理志关乎世界各国,人文气候息息相关,我们不仅要学死,更要学活,把各国的大事和地理联系起来,你会发现,原来地理和生活是如此密切相关。”

一袭话了,教室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白馥馥鼓得最厉害,她无限崇拜地看着老师的声影,喃喃道,“我也被折服了。”

眠茵哭笑不得,“馥馥,你何时这样有品味了?”

“非也非也,古人云,食之无味,味同嚼蜡,食而有味,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这又是哪里杜撰来的?”

接下来的时间,老师详细介绍了俄罗斯不同的几种气候类型,包括贝加尔湖对其的影响,一到老师提问,白馥馥异常积极活跃,“老师,我知道,我知道……”

而回答完问题后老师的表扬竟让白馥馥不好意思起来,这一状况倒是把眠茵弄的一愣一愣的。

放学后,眠茵本想和馥馥说自己有事先走,白馥馥倒是急匆匆说自己还有问题要和老师探究,就不和眠茵一起了,眠茵笑着摇摇头,自己抱着书漫步在校园的梧桐小道上。

学校的环境很好,一部分是仿的西洋建筑, 类似复式浮雕刻画在卡其色的墙壁上,里面种植了许多梧桐树,银杏树,高大的树枝和房屋相互掩映,半垂的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摆,枝影摇曳,馨香沁鼻,温柔拂过一脸静谧气息。

眠茵是很喜欢这样安安静静的感觉的,一个人漫步其中,没有什么俗世烦扰,自由随心,无比惬意畅快。

正想着,林荫小道前方缓缓驶来一辆黑色小轿车,在学校汽车还是很少的,眠茵自觉向道路内侧靠了靠,但是汽车没有一溜烟儿跑开,而是徐徐停了下来,一个熟悉的声影从车里走下来,对着眠茵笑的温暖和煦,“眠茵。”

眠茵似乎还没有意识过来,愣愣看着眼前男子,大大的眼睛瞳仁黑白分明,清澈如水带着细细碎碎波光,璀璨明亮。

陆知呈不由地放缓了步子,仿佛稍微发出一点声音就惊扰了这一刻,耳畔有风声拂过枝叶,极为碎小,他听见似有声音在耳边呢喃,“知呈,原来是你。”

眠茵还保持着双手环抱书于胸前的姿势,半卷的发缕略有凌乱斜斜披在肩上,从脑后用一个复古青铜蝴蝶别针半固定住,下摆长长的流苏随着身体晃动轻轻摆动,划开一道美丽的弧线。

陆知呈眼里流动着说不清的光芒,他走到眠茵身旁,半弯腰十分绅士鞠躬,伸出双手,“我有幸能和这位美丽的小姐一起走完这段路吗?”

眠茵轻轻咬了一下嘴唇,看陆知呈依旧是邀请的姿势,想了想道,“知呈,朋友间一起散步聊天很美好,眠茵也很享受这种过程,倒是你,这样客气。”

太阳的光影在树荫间忽明忽暗,陆知呈看眠茵下意识把耳畔碎发掠到耳后,侧眉看那抹树影间的光,模样十分恬静。

陆知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动了心,一眨不眨看着她,这段时间的校园十分安静,安静到能听见树叶簌簌下落的声音,他们二人并排在路上走,也不喜热闹,静静的聊天,有一句没一句的,虽琐碎却也是家常,谈话随意却熟稔,仿佛是认识了很多年。

陆知呈目光落至眠茵的身上时,眠茵依旧温婉的笑,她不问他为什么来,也不问是怎么找到的,仿佛一切并不重要。

风又渐渐起了,隔开的身影被光线拉得长长的,眠茵不知在想些什么,走着走着踩在一块枯木上脚步一歪,身形有些虚浮,陆知呈眼急手快扶住了眠茵,眠茵心中略微平定,对着陆知呈感谢,“知呈,谢谢你。”

陆知呈绅士的放开手,十分认真看她,“谢什么呢?”

眠茵侧眉看两侧的树木,眉目如水,半晌回头笑道,“不仅仅是这,陆府帮助顾家的,眠茵在这里替父亲说声谢谢,虽然这一声太过微不足道。”

陆知呈笑了,“有时候,我既想你谢我,又怕你谢我。”

“是吗?”

陆知呈浅笑摇头,“你这么聪明,有些事点到为止即可,可是太过聪明心也会很累,所以,有时候,简单一点就好。”

眠茵点点头,陆知呈放松了语气,回头问她,“要不要去吃顿大餐?”

“不用了,我还要等人。”眠茵下意识脱口而出,陆知呈也被眠茵的回答弄的有点反应不过来,眠茵自觉有些唐突了,解释道,“你认识的,就是白公馆的白小姐,白馥馥。”

“那好,下次,可不能再次拒绝我了。”陆知呈半似调侃。

眠茵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知呈。”

陆知呈摇摇头,笔挺的衣衫干净齐整,衣料挺阔,他对她说,“眠茵,不要说对不起。”

眠茵点点头,陆知呈提步离开,半挥手,“眠茵,再见。”

眠茵的目光追随那渐去渐远的熟悉声影,看着背影兀自出了神。


眠茵就近找了个黄包车,报了地址。

黄包车夫得了指令,脚下生风拉的飞快,眠茵的头发被吹的凌乱,不时用手拢一拢,四周的景像风一般的掠过,恍恍惚惚的让人有些头晕,可车夫半躬着腰身,身体前倾,分明拉的四平八稳。

她辗转着,莫名回到了季川戏班附近,想要四处找寻遗失的手链,虽然知道机会微乎其微,也不知道是怎样想的,眼睛一直向戏班内里瞧,可怎样瞧都没有看到人影,难免有些失落,她怔怔想,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样莫名其妙的地方,为什么要做这样莫名其妙的事儿,可正想着,一声声“二爷”的呼声由远至近传了开来,她躲闪不急,向内窥视的窘态被发现了正着,但凡这样的情形总是恼人的,孟筠玠顿了步伐,换好的衣衫带起阵阵微风,他的面庞也是白白净净的,浓黑的眉无需多画也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说不上是棱角分明,也说不上是温润儒雅,仿佛浸透了戏曲风骨,一看便是和旁人不一样的。

眠茵不知晓他是何人,听他问她有何事儿,她这才反应过来,无端端红了脸,只看他明亮的眼看她也是会让人沉醉的,她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另一个清秀的男子已经由内追了出来,口里仍是嚷嚷着,“二爷,你还跑,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你都不给我编辫子,真讨厌……”

眠茵在心里一字字念,二爷,可为什么是二爷?

孟筠玠见舫仙追了出来,眼里流露出笑意,也不再跑,噙了笑在原地等着,倒是舫仙追出来才发现有这样一个陌生的女孩子,他看看孟筠玠的神情,好像是相识的,便满是警戒看着眠茵,“你是谁?你要来干什么?” 

“我来找我的手链,缀着一圈小小的绿色钻子,前几日就在你们戏班丢的,你们看到了吗?”

舫仙脸上略有不自然,“哪里有看见,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指不定被谁捡了去?”

他的语气那样不好,凶巴巴的,孟筠玠看着舫仙反常的语气不由多看了一眼,舫仙便是有些不自然。

“舫仙,不要这样无礼。”

他若有所思看着眠茵,声音也是温和的,“我们一直在戏班,如若有什么线索,一定会给小姐说的。”

眠茵点点头,心里暖暖的,心想,这就是她那日遇见的男子,那样的装扮一时没有认出,可方才清秀的舫仙一出场她立刻就认出了他们,难得他还那样有礼貌,丝毫不输像知呈那样的世家子弟。

不像方才那位,凶巴巴的讨人厌。

她有了小心思,道了谢匆忙忙离开。

舫仙笑道,“真是笨,还没留下地址信息,即使找得到要到哪里去找人?”

孟筠玠轻笑不语,半晌慢悠悠道,“我自是有法子的。”

舫仙才不信,孟筠玠挑眉,那样胸有成竹的表情便又让舫仙不得不信。

“二爷,舫仙才不喜欢你去找其他的女孩子。”

他有些气恼,嘴巴也气鼓鼓的嘟着。

孟筠玠收了笑,上上下下打量舫仙,舫仙被那样的目光弄的有些不知所措,他问了一句,“二爷,你这是怎么了?”

孟筠玠没有回应,他还欲再问,孟筠玠突然说,“舫仙,我记得你前几日给我看的珠子还在吗?”

舫仙心下一惊,结结巴巴红了脸,“二爷怎么突然问这个?”

舫仙心里欲哭无泪,仍是强忍着,勉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这是冬春拿来给我开眼的……”

“哦?那我且去问问。”

“二爷!”舫仙终于不情愿开口,小跑追上前去,“好了,好了,是我捡的,我哪里知晓这主人找了来……”。

眠茵自此心中总像有什么牵念,更喜欢独自一人呆在卧室写写画画,良久还会在窗台发半天呆,桂芝唤了半天小姐,眠茵才恍惚回过神来,“桂芝,有什么事吗?”

“太太有事叫您呢!小姐,您这段时间怎么了,感觉心不在焉的。”

“桂芝,我没事,不要担心。”眠茵下了楼,卧室的灯还开着,柔柔灯火辉映,那浅色的帐幔,欧式的衣橱,一直延伸到滴答滴答不停转动的圆形挂钟,全都笼罩着一片温暖的烛黄,仿佛就这样便是永无止境似的,这一秒,下一秒,都不能改变什么。

风轻轻吹开了一笺信纸,一页页凌乱开来,桂芝上前拿着窗前琉璃灯盏压着,细细瞧着上面娟秀的小字,“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小姐这是怎么了?”桂芝把信笺一页一页铺展压好,倒是疑惑开来。

“妈妈。”眠茵软软唤了一声,扑进顾太太怀里,顾太太眉开眼笑摸摸眠茵的头,顾抚平抖了抖手上的报纸,回头瞥了一眼她们,淡淡道,“多大的孩子了,这样粘人。”

眠茵不依,“爸爸,你这是吃醋了。”

“哟,老头子吃起女儿的醋了,眠茵,你说说这可怎么办?”。

顾太太斜睨了眼顾抚平,不紧不慢道,“光说眠茵,你多大人了,还这样置气?”

眠茵咯咯笑出声,“爸爸,你可说不赢妈妈。”

“得得,我惹不起你们娘俩,”顾抚平故作轻哼一声,摇摇头放下报纸,“你们聊。”

眠茵不依,上前揽着顾抚平的胳膊摇晃,“爸爸,你真禁不得激。”

顾太太就笑了,“瞧瞧,眠茵都比你看得清。”顾抚平饶是故意板着个脸,此刻也不禁会心笑了,眠茵一见又把顾抚平拉到顾太太身边坐下,说,“爸爸,妈妈说的离得近了才听得住。”

顾太太也在一旁帮腔,顾抚平摇摇头,无奈笑道,“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倒是眠茵,日后说了亲这般闹腾可不好。”

顾太太依旧笑着,听着这番话却是眼神略微瞟了眼顾抚平,并不言语。

眠茵脸颊有些红,嘟囔着,“怎么说到这个了。”她说着又靠近了顾太太身边道,“妈妈,眠茵才不嫁人呢,眠茵要陪爸爸妈妈一辈子,才不要离开你们。”

“你看看,又说的什么糊涂话。”顾抚平摇摇头。

顾太太听着又是高兴又是略有忧伤,高兴的是陆家的人也是自己中意的,但是看着女儿又不舍得离了她身边,一时又是惆怅开来,揽着眠茵的手,只是轻柔道,“傻孩子,女孩子不都是要嫁人的吗?”

(说明:之前漏了一章,由于不想打乱链接顺序,直接就在底了补好了(⊙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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