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而上学从不让你失望。你永远也抵达不了它的尽头。它和人的灵魂一样多姿多彩。它伟大,因为它所探讨的完全是知识的总和。它探究宇宙、上帝和不朽,探究人类理性的特点以及生命的终极和目标,探究人的能力和局限;如果形而上学回答不了困扰着穿行在这个黑暗神秘的世界中的人们的问题,它也会劝人们用好心情去忍受自己的无知。它教人顺天命,教人有勇气。它运用到想象,也需要智力,它为业余者提供的幻想材料要比给专门人士的多得多,而这种幻想是人类打发闲散时间最美妙的乐趣。
自从受到库诺·菲舍讲座的鼓舞开始读叔本华,我已经把伟大的古典哲学家所有重要的作品都好好读了一遍。尽管其中有很多我不明白,可能我明白的甚至没有自己所认为的那么多,我读的时候还是饶有兴趣。唯一一直使我厌倦的是黑格尔。这无疑是我的错,因为他对十九世纪哲学思想的影响已经证明了他的重要性。我发现他冗长得可怕;在我看来,他是通过玩把戏来证明自己想到的无论什么东西,而这些我从来都接受不了。也许因为叔本华讲到他时总是语带嘲讽,我对他有种偏见。但对柏拉图以降的其他人,我对他们一个个心悦诚服,那种喜悦就好像旅行者在未知的国度历险。我并非挑剔地去读,而是带着读小说的心情去发现其中的兴奋和喜悦。(我已经承认自己读小说不是为了求得指导,而是为了取乐。我请求读者的宽容。)我是个有学习性格的学生,在不同的作家为我的调查所提供的自我启示中,我得到了巨大的快乐。我看到了哲学背后的那个人,为在某些人身上发现的高贵气质而受到鼓舞,也为在另一些人身上发现的怪异而感到有趣。当我昏头昏脑地跟随柏罗丁从一种孤独飞向另一种孤独时,我体会到了一种奇妙的愉悦,尽管知道笛卡儿根据有效的前提得出了荒谬的推论,我还是为他清晰的表述而着迷。阅读他的作品就像在清澈见底的湖水中畅游,透明的湖水美妙得让人忘记了疲劳。我把自己初次阅读斯宾诺莎作为生命中非凡的经历之一。它在我内心充满了人们在看到连绵不尽的山脉时才能体会到的庄严和令人欢欣的力量。
而当我去读英国哲学家时,可能带着一点偏见,因为在德国我有一种印象,即除了休谟可能是个特例之外,英国哲学家都可以被忽略,而休谟仅有的重要性也仅在于康德曾经批驳过他;我发现他们除了是哲学家以外,还是非常优秀的作家。而且他们尽管可能并非特别伟大的思想家,就这一点我不能冒昧评判,但他们都是非常奇特之人。我想,很少有人读霍布斯注120的《利维坦》时不被这个个性粗鲁率直的约翰牛所吸引,肯定也不会有人读贝克莱的《对话录》时不为这位讨人喜欢的主教的魅力所倾倒。而且,尽管康德可能确实把休谟的理论批得乱七八糟,我还是觉得要把哲学写得比休谟更典雅、更得体、更清晰是不可能的事。他们都——就这而言洛克注121也是如此——用英语写作,学习文体的学生应向他们学习。开始写小说之前,我有时会一遍一遍地读《老实人》,这样我就可能在脑海中形成清晰、典雅和机智的风格的标杆。我有个想法;对今天的英国哲学家来说,如果他们在写作一部作品之前,能够“屈就”读一下休谟的《人类理解研究》作为热身训练的话,他们是不会有任何损失的。因为他们现在不总能写得清楚明白。可能是他们的思想比他们的前辈精妙得多,以至于他们不得不采用自己发明的一套专业词汇;但这是种危险的做法,当他们探讨对所有有想法之人来说都非常迫切的事务时,人们只会对他们无法明白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从而让所有读过的人都能理解而感到遗憾。他们告诉我说,怀特海注122教授在现今从事哲学思想研究的人当中头脑最为机敏。那么他不总是尽力去明晰自己的想法对我来说就是种遗憾了。斯宾诺莎有一条很好的原则:用以反映事物本质的词语,其惯常的意思不应该完全与他赋予它们的意思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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