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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弟弟和他相差一岁,两个人自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感情很深。小妹妹只读了小学就去学了裁缝,很早就出门打工。一家人的生活仅靠着几亩贫瘠的土地,那点微薄的收人维持着。
第一次直面贫穷与生活的真相是在七岁那年。祖父被诊断出患有肺癌癌。祖父是最疼爱他的,在他们这一辈中,祖父一共有五个孙子,六个孙女。孙子中他排行老三,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不知为何,祖父最疼他,有点好吃的都藏起来,等他回来的时候偷偷塞给他吃。
记忆中,祖父总是躺在床上咳嗽,喉咙里发出风箱一样的喘息声,让他去医院,总说自己是老毛病了。终于有一天,祖父咳出鲜红的血,虚弱地倒在床榻上。父亲送祖父到医院后,医生说,回家吧,老人想干啥就让他干啥吧。
祖父的生命像注定熄灭的蜡烛,慢慢地变弱、燃尽,直到失去最后的光亮。他常常清楚地看到父亲一个人蹲在大门口抽着旱烟,空洞得看着远方。
他总是记得那年国庆节,看见患了肺癌的祖父正巧坐在门槛前的竹椅上,微弓着背,用大腿托着手肘,双手捂在嘴边,努力吹着他拿回来的几个红色气球,他永远都记得那画面,祖父拼命的鼓起腮帮,大红的气球如同一颗跳跃的心脏慢慢变大,祖父使劲吹一口就停歇下来喘半天,花白的头发在夕阳余辉的照射下好似镀了一层金色。
屋旁桂花飘来了阵阵清香,相比较祖父刚刚检查出肺癌时,他消瘦了许多。他看见祖父眼眶深陷,嘴边也胡子拉碴,脸色像蜡纸一样苍白毫无血色。他突然意识到祖父似乎是已踏上了末路,有了一股灰暗了世界的萎靡之气从身上散发,向他袭来。
他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望着不远的几棵大树,其间有几片黄叶孤单的飘落。他回头看到祖父嘴角有一丝微笑,温和得看着他,那似乎是他记得的,祖父露给他的,最后的微笑。这些也让敏感年幼的他第一次'意识到,真实的生活才刚刚对他揭开面纱。
记忆中他们很少穿过新衣服,而他和弟弟也十分听话,从不吵着要新衣服、新鞋子。母亲常常说“穿衣裳不图多么好看,干净、保暖就很好了”。有亲戚会把一些旧衣服拿过来,有些还能穿的衣服经母亲洗洗补补,也就穿在了他们身上。
尽管家庭窘迫,父母还是送他们兄弟二人去读书。这给家中添了不少经济负担。母亲身体不好,家中的农活儿也多半指望母亲。父亲有点小手艺,是个篾匠。经常一个人去山上砍竹子,把一根完整的竹子弄成各种各样的篾,编织成细密精致的各类用具,比如竹篮、筛子,撮箕,凉席之类的。农闲的时候挑进城里卖了补贴家用。一家人的日常花销都要靠母亲精打细算才勉强让收支相抵。
兄弟两个上学后,最大的问题是交通。他们村子里没有小学,只能去十里外的邻村读书。父亲不在家的日子,都是母亲接送,从不耽搁。乡村的泥巴路破得不成样子,还有很多石子,走起来坑坑洼洼,到了雨天特别滑滑溜溜。那时候家里有一辆自行车,他坐在后座,弟弟只能坐在前面的梁上,两条腿翘起来。母亲的腿短短的,只能带着弟弟骑起来,他在后面跟着车跑着,然后腾空跃起跳上后座,母亲的车不稳,前轮要扭动半天才能将车笼头稳住,此刻弟弟就会发出夸张的尖叫。
记得有一次下雪,雪厚厚的铺满了大地,根本不能骑车,走路都费劲。但母亲还是裹着棉袄,披了一块塑料布,顶着风,走到学校来接他们。一路上也不知道有多少雪融化在了母亲的脸上,但他和弟弟兴奋得不得了,一边捏雪球,感受着雪花落在身上,一边和母亲叽叽呱呱说着学校里发生的有趣的事。三个人就这样一直走到天黑才到家。那时候他没有感受到寒冷饥饿,长大后才知道,那就是幸福,跟衣服跟美食跟金钱都没有关系。
他们读初中时候开始住校,可是那年暑假,弟弟去河里摸鱼回来后突发高烧,并且牙齿不停地流血,怎么也止不住。刚开始一家人都没有在意,老人们都说是碰到了煞气,找菩萨做几道表就好了。可是一直到假期结束,弟弟的牙齿还是没有止血。
父亲和母亲带着弟弟去了县医院,医院说这个病他们治不了,还是去省城吧。省医院告诉他们,弟弟得了白血病,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治。那时候大家都不知道什么是白血病,父母借遍了所有的亲朋好友,背着弟弟辗转在省城和家之间,最后还是没有能救回弟弟得命,这是年少的他第一次感到被贫困疾病扼住了咽喉的滋味。贫穷带来的远不止痛苦、挣扎与迷茫,甚至能间接夺走至亲的生命。他清楚地记得那些灰暗的日子里,母亲无声又无助的泪水。
与他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弟弟就这样走了,弟弟走得时候,父母没有通知他,因弟弟还是一个孩子,家中也没有办葬礼。等他放假回来的时候,弟弟已经变成了一堆黄土,依偎在祖父身边。他只能很笨拙地把思念埋在发间,让野风吹拂,雷雨浸润,看着它恣意抽长,直到承受不了。
他开始明白钱的重要性,因为金钱能给予了家人最基本的生活保障,也能尽全力去留住那些珍贵的人和物。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挣很多很多的钱,让家人再不为钱发愁。
他感谢贫穷,赋予了他生生不息的希望与永不低头的气量。他感谢家人给与的温暖,陪伴了他往后的四季。让他有了改变自己和家人命运的信念,他坚信知识的力量,从此好好读书,似乎想把弟弟的书也要读完。
世事沧桑,如今父母都已不在。他独自一人站在村口眺望着远方,似乎追忆着似水年华。回忆的往事总是韵味悠长的,一点点苦涩心酸缠绵在心上。那些走不出的往事,总铭记着某些特别的记忆。他似乎听到了自行车上发出的清脆铃声,还有弟弟咯咯的笑声,还有母亲吃力地蹬着自行车的喘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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