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头镇人的观念里,人死了就要变成鬼。鬼有好坏之分,好鬼不害人,坏鬼害人。好人死后未必就变成好鬼,坏人死后也不一定就变成坏鬼。
鬼的好坏取决于变成它的人的死亡的原因和年龄。死的冤枉或者壮年而死,死后就会冤魂不散变成厉鬼,随时找机会害人、缠人找替死鬼。
鬼喜欢缠小孩子。一个小孩子好端端地突然生了病,到药铺又看不好,那一定是被鬼缠上了。就只能找人看看到底被哪个鬼缠住了。这种简单的事情一般不需要找挂眼的阴阳先生,凡是上了年龄的老人都能做到这一点,因为上了年龄的老人对碾头镇的鬼最熟悉。
谁家的孩子被鬼缠了被大人领着找来,老人就会用碗盛满清水,用一根细线一端拴一个小土块,另一端系在小木棍上,手持木棍让土块静静地悬在盛满水的碗上面问,今天到哪儿玩了?
小孩有气无力地回答,跟俺娘到南长固串俺姥姥家去了。
老人心里有数了,在心里把从碾头到南长固沿路三里地两侧的坟头数个遍,闭着眼睛问,是不是南长固的老发子啊?你死这么多年了怎么还缠磨人呢?是你的话,就倒转三圈吧。说完睁开眼睛看悬在水碗上面的土块,竟纹丝不动。
老人又问,是不是南长固的海平他娘啊?是你的话就正转三圈吧,土块依然静静地悬着。
老人再问,是不是咱碾头的大肥子啊,你活着的时候可是个大好人啊,也活到岁数了,按理早该投胎转世了,是你的话就倒转三圈吧……老人不停地问下去,直到问到某一位时,土块开始自己正转或倒转起来,那么好了,就是他了。
老人就絮絮道道好言相劝,赶紧走吧,知道你喜欢这孩子,但不能啊,你在阴间,人家在阳世,人家大人不答应啊。
末了,也要说几句硬话,好好跟你说你要不走,人家就要请挂眼的先生来抓你了。说完,把那碗水端起来,倒到门外。让孩子家的大人烧点纸,事情就算完了。孩子多半就好了。
碾头镇的人对鬼就是这个态度,跟对人一样:你不惹我,我敬而远之;你若惹我,就先礼后兵。一般而言,人与鬼很和谐,人不欺负鬼,鬼也不能欺负人。碾头镇的鬼都是有名有姓实实在在存在着。
碾头镇的鬼里最缠人的是吊死鬼和水鬼。由于是轻生或意外而死,坏了生死轮回的规矩,总是伺机找替死鬼。这路死鬼怨气冲天,在固定的地点守候,是碾头镇的人们最忌讳的。
由于时代和技术的限制,碾头镇的轻生途径依然很传统,基本上还是上吊和跳井。碾头镇的人们对于轻生这件事的态度很矛盾:既然过不下去,寻死是可以理解的,但经寻死而变成的鬼总要想方设法找替死鬼,这又是很讨厌的。
关于上吊。碾头镇一些爱琢磨的人发现,上吊这种方法不必墨守成规,不需要事先准备凳子绳子找歪脖树,准备工作太繁琐,好容易准备好了,那股劲头过去了,没准儿又不想死了。
所以,上吊是可以革新的,完全可以在自己家的门臿上做这件事。
这个灵感来自碾头镇老剃头匠崔享福的一手绝活:点晕。
崔享福原来经营着碾头镇唯一的一间剃头铺,现在是社里的理发员。他给别人剃头刮胡子的时候,为了让顾客不乱动,就用点晕的方法:用拇指在顾客脖子上的一根大筋上摁一会,顾客就失去知觉晕过去了。等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据那些被点过晕的人说,很好很舒服,有死而复生的感觉。
这就说明,脖子上的那根大筋才是关键,把整个脑袋吊起来有点多余。
关于跳井。其实碾头镇已经很久没人跳井了,一旦某一个井被跳了,这口井差不多就废了。就得再打新井。要遭全镇人骂的。所以,慢慢地,没人跳井了,碾头镇的人们只跳坑。
一般来讲,女人爱跳东坑,东坑里有荷花,漂亮;男人爱跳西坑,既然女人爱跳东坑,那男人就只能跳西坑了,男女有别嘛。
聂狗宝半夜三更来到东坑是一件蹊跷的事情。聂狗宝的胆子并不小,但紧靠东坑的东面就是吴坟,那一大片坟岗子最不安静,即使大白天,也是阴风阵阵,聂狗宝从那儿过也要起浑身鸡皮疙瘩。
事后,聂狗宝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迷迷糊糊从打麦场来到东坑边上,又是怎么鬼使神差地脱掉衣服走到水里的。毫无疑问,聂狗宝是受到东坑里女水鬼的蛊惑了。
如果不是在关键时刻稳住心神迷途知返,聂狗宝就会继续往深水里走,直到水埋过头,那就没救了。
聂狗宝事后回忆,他踉踉跄跄往岸上爬的时候,双脚不断地往淤泥里陷,好像有两只手抱着他的腿往水里拖。聂狗宝还回忆起,他挣扎着走到岸边的时候,背后有一只手拍他,那只手很凉很软,感觉是只女人的手,他不敢回头看,知道一看就完蛋了。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扑到在水里的,他心里知道,这个时候该大喊一声,但情急之下,不知道喊什么,直到看见很多鱼的眼睛和嘴巴才受到启发。
于是大喊,鱼沤了,鱼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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