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阵

图片来自网络

1.

“再往前走第一个路口右拐，你会遇到你爱的人。”

我抬头望向这苍莽的大地，天空飘着鹅绒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的。我眯缝着眼睛往前看，隐约能看不远处是一个十字路口，路牌依稀可以辨认出九十九，这是我走过的第九十九个路口了。

雪地里的人们只顾低头匆匆向前走，偶尔抬起头看一眼前方，眼神儿里也只是空洞苍莽茫。我开心地跟他们打招呼，他们却像看不见我似的。我的脚下是一方结了冰的湖，一攘一攘的飞雪落下，落到结冰湖面上随即消失不见了。走在湖面上的人在这天寒地冻的世界赤身裸体。只有我一个人，把自己全身上下裹得只剩下了眼睛和鼻孔。

我手里拿着残缺的地图，这幅地图跟我们平时用的地图不同，它用它分不出是男是女的声音发出了对我指引。在我通过第九十八个路口的时候，我伸手抚摸标有九十八的路标，它在我的手里变成了一片玲珑剔透的莲花。但不是我们平常见到的粉红色，它是天蓝色的。当我把它贴到我的地图上的时候，它随即贴合地弥补了那片空白了。我手里的地图依然残缺，它还差最后一块。但我不想再听从它的指引，在这苍莽的雪地里我已经迷失了方向，我按照他的指引走过了九十八个路标，当我触摸它们，便成了那朵玲珑的蓝色莲花花瓣，我发现我手里的地图的唯一作用就是记录我走过的路。所以我决定按照自己的决定走下去。

我做了多次尝试过后，终于妥协了，我发现我摆脱不了来自这张地图的指引，但我准备尝试最后一次，我想绕过第九十九个路口。我转身往回走，当我以为自己走出很远的一段路的时候，我发现我依然回到了我看到了第九十九个路口，那个路标在不远处的闪闪发光。

“往前走，在那里可以遇到你爱的人。”手里的地图再次发出空灵的声音。

我继续拖着疲冷的身躯，向着第九十九个路口迈进。我发现自己被一层无形的幕布挡住了。我顺着这条路走向了另外的方向，这座路标有问题，它不是我地图上最后一块。

“往前走，那里有你爱的人。”我手里的地图又发出了指令。

“你特么是当机了吗？我已经被困住了。”

“听我的没错，往前走，你会遇到你爱的人。他在那里等你。”

“可我被挡住了，我过不去，你能帮我穿越它吗？”

“我只能帮你指引方向，不能代替你走完自己的路。”

“那你他妈跟我废什么话呀？我不想要爱的人，我只想走出这冰天雪地，去寻一片春日暖阳。”

“他就是你生命中的春日暖阳，他带着前世的宿命来找你他已经寻觅你好久了，只有你能带走它。”

那个路标像有某种魔力，它牵动着我的胸口跟它产生联系，我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奔向了那座第九十九个路标。当我触摸它时，它在我的手里毫无意外地幻化成了一朵天蓝色的莲花花瓣。但我手里的地图却没有显示这最后的归宿，因为它在我的地图上并没有消失，它最后化成了一摊淡蓝色的水渍，被寒风裹挟着吹散了。

雪花继续飘落到脚下这片冰面。我低头寻找那被吹散的水渍，透过冰面，我看到另一个我跟一个男人抱在一起。“为什么会这样？”我迷茫地望着那个冰下的世界，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冰面上，正好落在了另一个我和那个男人接吻的唇上。

“他就是在等你的那个人，你要走出这里。”

图片来自网络

2.

雨水打在竹林里，顺着竹叶滴落到了褐色的大地上。我采一片湿润的竹叶放在嘴里，吹出了悠扬的旋律。不远处。屠梦慢悠悠地走来，他脚步轻盈，踏在打落的竹叶上没有一点声音，他脚上的软底鞋针脚细密但不均匀，被密密匝匝地来回走了好多趟，还有已经发褐色的点点滴滴，那是我帮他做的第一双也是最后一双鞋子，手法生疏，手被戳破好多次，就下了那些褐色的斑点。我盯着这双离我越来越近的脚，将嘴里的竹叶吹的更加起劲儿。他在我面前停住，满脸堆笑，我看着他瞳孔里的自己悠扬温婉。

当他伸出手想将我抱住的时候，他的手穿过了我的身体。抱在了自己的胸前。

“我们成亲吧，我们要有很多孩子。”他的眼神温柔，湿润润的，融化了我所有的心思。我笑笑不说话，依旧看着他瞳孔里的自己，笑得温婉。但我能看到，我眼神里的忧伤。

天空的乌云越积越多。一阵电闪雷鸣过后，吹的竹林沙沙地响。好像蛇吐信子的声音。我害怕地瑟缩着奔向我的竹林小屋。屠梦紧追在我身后，他想拉住我。但是，当他的手穿过我的身体的时候，他同样扑了个空。现在的他连拥抱我的能力都没有了。当我再次回头，闪电照亮了他头顶的天空，我看到了他空洞的眼神。他穿着新郎官的喜服，而他身旁凤冠霞帔的女人，居然长着跟我同样的容貌。他突然很邪性地对着我笑。“没有你我照样可以过的很好。”他眼神里的柔情给了他身边面前凤冠霞帔的女人。我看到他们手牵手，走进了我的竹林小屋，而我却被关在门外。

屋内漆黑，他们并没有点灯。我努力敲打小屋的门，没人理睬，屋内死一般的沉寂。冰凉的雨水打过竹叶，也打湿了我的全身。当我透过地上的雨水，看到自己同样凤冠霞帔时，我发现我竟然可以穿过竹林小屋的门直接进入室内。屋内照样干净整洁，陈设跟我出门前没有差别，刚刚进来的屠梦和那名跟我一样凤冠霞帔的女子并没有在小屋里。

我一个人坐在小屋的竹板床上，床板冰凉。我开始怀念有屠梦的日子，起码他在的日子里，这床是暖的。我透过小屋的窗望过去，看到屠梦依然像刚才那样，两眼空洞，穿着新郎官儿的喜服站在下雨中的竹林。他慢慢转过身背对着我的，他抬起头仰望空中的月亮。明月皎洁，照得从天上下来的雨丝像一根根的银针，银针扎在他的发丝上，他丝毫不在意。月亮慢慢隐去，黑暗重又在天幕上拉开了。他又慢慢转身，迅速靠近我，我看到了他的眼神没了往日的柔情。他的身体像我一样不受阻拦地穿过我的竹林小屋，又穿了出去走向了竹林深处。

“屠梦，你等等我，你要去哪儿？屠梦，你等等我呀！我昨晚做梦了。我梦到我死抓着你的手不放，你的手指生生被我掰断了。你回来，带上我，屠梦……”屠梦在我的叫声里头也不回得越走越远。当我泪眼婆娑地回头坐到我们的竹床上时，我发现屠梦就躺在这张竹床上。他睡着了，睡得安稳。他笔直地仰躺着，身上盖满了翠绿的竹叶。我欣喜地扑上他的身体，“屠梦，屠梦……你起来！你不要不理我……”我伸手试探他的呼吸，他的呼吸均匀。依旧沉睡在梦里，没有醒过来。

“我知道你已经走了，应该放你走的……”

3.

鹅绒般的大雪依然一攘一攘的，但东面天空是晴朗的，有一轮圆月，我看到有一颗流星迅速滑过。我依旧拿着我手里残缺的地图，徘徊在第九十九号十字路口，我发现我迈过了那层透明的幕布，我终于可以穿越这套障碍奔向我爱的人了。我扔掉了裹在头上厚重的帽子，为了方便跟她接吻。我迈着沉重的步子奔向我手中地图指引的第九十九个路口。我发现，透过那张地图我看到了那天晚上睡在竹林小屋的图梦。他赤身裸体站在着苍莽的雪地里。

“冷不冷？”我沙哑着嗓音问他。他不回答，只是眼睛湿湿地摇摇头。我激动地上前抱住他。他的身体是温热的，我踮起脚把自己的嘴唇覆上他的。他的嘴唇冰凉，他的舌在我的嘴里搅动，一阵芳香传遍我的身体，他的双手紧紧抱在我厚重的身体。

“屠梦，我想你，我找了你好久。”他依旧不说话，当我再次抬头，我看到了他的身后有一双纤细柔美的手围了上来。那双手比出了一个开枪的姿势，我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一颗子弹穿透了。一股冰凉从心窝处迅速流窜到了四肢百骸。这种彻骨的凉促使我加快脚步绕过他的身后，急切想看到这双手的主人。她的眼睛水水的，他们有着同样的眼神儿。

天空依然攘着雪花，又一道流星划过。我看到自己乘着流星去了天边。那个雨夜太疯狂了，狂躁的暴风骤雨掀翻了我的竹林小屋。我的身体被一根粗壮的竹子压在下面，再也动弹不了。当我再次抬头。我发现自己走在了这片冰天雪地里，成了这片星空的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

我看到屠梦和那个跟他有着同样湿润的眼神的女人手里拉着两个男孩儿，他们在这片冰上舞蹈，赤身裸体。我透过冰面，看到他们身下的世界——那里阳春正好，正是春光烂漫之时。我看到自己跟屠梦的手里拉着一男一女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娃娃，他们应该是我的孩子，但屠梦像是被天空中的流星吸引似的，身体轻飘飘地飞向了辽阔的苍穹。

终于，他来自苍穹，又回归了苍穹。

我依旧在这片冰天雪地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我手里的地图失灵了，它开始出现语言乱码。

“往前走第一个路口右拐，你会遇到你爱的人。”

“我已经遇到了，他已经走了。”

“往前走第九十九个路口，你会遇到你爱的人。”

“我说他已经走了，你他妈就是一神经病。”

往前走第九十九个路口，往前走第九十九……”

我疯狂地将手里的地图撕个粉碎，当我把他们扬在这片冰天雪地时。我发现，那些地图碎片成了屠梦身上那天穿的新郎官的喜服，鲜红的颜色白茫茫的世界里像一摊摊的血渍。

图片来自网络

4.

我一个人晃荡在这阳春三月的城市街头，风吹过街边的香樟树。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芳香，我张大鼻孔享受着这难得的春日香甜的阳光。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步履匆匆。

“要像他没有出现过一样去生活。”我的耳边传来一阵嘈杂声。

“谁出现过?该怎样生活?以前是怎样的生活？”

“像他没出现过一样去生活，他变成了流星。”

“谁变成了流星？”我的耳边嘈杂声不断传来，扰了思绪。

街边传来热闹的叫卖声，驱赶了我耳边的嘈杂，人们依旧行色匆匆，忙着赶自己的路。在在这条街的左手边，第九十九家店铺，是一家婚纱店。我拐了进去，看到了店里等我的男人。他手里捧着一件凤冠霞帔的喜服在等我。

“启缘过来。”我大脑木木的。机械地走过去，任他在我身上换上那件喜服。

“为什么要选这一套？”

“你不觉得很喜庆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觉得很血腥，我不喜欢像血一样颜色的东西。它会让我想起杀戮。”

“那我们换其他颜色，换西式婚纱吧。”

“我可以去试一试，当我穿着那件淡紫色的婚纱走上绿色的草地时，我看到我对面的男人穿了一件血红的新郎官喜服。他的眼神湿润，他的身形是透明的。他站在了要娶我的男人的旁边！他在向我伸手，张嘴对我说了一句:“你个大骗子，你走了，你让我怎么活？你让我怎么活，你告诉我，你个大骗子……”

他一个人在那儿歇斯底里，我看着他那双没有穿鞋的脚，他的脚下渗出了鲜血，跟他身上的衣服一个颜色。穿西装的男人朝我伸出手，我们的婚礼继续在进行中。突然，我的耳边一片嘈杂。像是有冰凉的雪花落在我的耳跟，直接凉到了心里，又从心口处在我的身体各处侵略。

我看到有流星滑落，落在了我们婚礼的草坪上，接着消失不见了。当我抬眼望向屠梦出现的方向时，他不见了。留下了一地的鲜红，那是我眼里我们婚礼上红地毯的颜色。我看到了很多莲花花瓣拼成了牵着我右手的男人，他站在我的身边，容颜俊朗，目光坚毅。当我们走向婚礼的殿堂，准备宣誓时，我看到了他身上穿着新郎官的喜服，跟我紫色的婚纱很不配。我希望他能换掉那身喜服，我张嘴跟他说话，但他却听不到。我急地直接上手要扯掉他身上的衣服，可是我的手用不上力气，我的扯着嗓子费尽地发声，可是在场的人像是听不到似的。

“醒来吧，像他没有出现过一样去生活。醒来吧，醒来吧……要勇敢地向前走。像他从没出现过一样……”

“啊……”猛地我的嗓子发出了。声音。我掀开沉重的眼皮，有阳光照到我的脸上，晃得我立马眯起了眼睛。

“我怎么了？”

“你进了一座迷魂阵，你自己心里的迷魂阵，而且你沉溺其中，不愿出来。”

“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你唤醒，让一切都过去吧，总算醒过来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身体酥软，实在回忆不起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好像身体被人拆过又重新组装了。外面春光正好，阳光被窗户割成了好几块儿温柔地洒在我的身上，我的眼睛适应了这明亮的春光，我感到满心的温暖。

窗外，有风吹过院里的竹林的声音。

沙沙沙……沙沙沙的声音，像是有情人的窃窃私语。还有喜鹊的叫声传进我的耳膜，那一刻我知道，一切都过去了，世界是美好的，未来更是不可想象的无限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