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日本人的书,不知不觉中,会读到泪流满面。
六七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读到了黑柳彻子女士的《窗边的小豆豆》,一口气读完,惊叹之余,哭了整整一晚,感动的。小豆豆的原型,是黑柳彻子本人。然而在小豆豆的身上,我也分明地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那个孤独、敏感、内向、外表稍显笨拙、内心戏无比精彩的小娃娃。那一夜,我的心被什么东西击中。黑暗中,我和小时候的自己深深拥抱、呢喃。任窗外的寂静继续沉默……
说来神奇,自那一晚后,积压在心底多年的隐疾突然一下子像云一样消散了,多年来一直想不通、饱受折磨的事,突然间像似乎变得与自己不相干了。不知道是不是那场哭起了作用(是传说中的宣泄疗法吗,哈哈),总之,心再也不那么痛了。为此,一直很感激黑柳女士和她笔下的小豆豆。
事隔多年,最近有幸再次读到黑柳女士与人合著的的作品《不为人知的爱的生涯》(关于日本传奇女画家岩崎千弘的传记),才读完前言《写给千弘的信》,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黑柳女士是个非常真诚的人,这本为自己偶像所写的传记,倾注了她大量的心血。字字句句,至诚至真,细节处,感人肺腑。对待自己故去的偶像,黑柳女士怀着一颗虔诚的心,认真采访偶像亲友,如实记录他们眼中的千弘,一点一点努力地还原历史上真实的岩崎千弘。这种精神,本身就令人感动。
岩崎千弘(1918——1974),女,日本画家、绘本作家,终身致力于儿童绘画创作,在日本国内享有极高的声誉。
千弘是一个怎样的人?她是怎样走近绘画王国的?她的一生到底经历过什么?《不为人知的爱的生涯》以时间为线索,采用双线并进的手法,一边从千弘美术馆前馆长饭泽匡先生角度,阐述千弘的一生,一边通过黑柳彻子的实地采访,由千弘亲属和生前好友口述历史。
千弘生于一个经济殷实的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日本陆军建筑工程师,母亲是女子学校教师。直到1939年第一段婚姻之前,可以说,千弘过着公主般的生活,良好的家庭环境,日西合壁式的教育,造就了千弘高雅脱俗的审美情趣,同时,在她身上又保留了日本传统女性的美德:安静、温柔、隐忍和坚毅。
第一段婚姻来自于父母之命,男方X君很爱千弘,可千弘不很满意,但也没有激烈抗婚,就这样半推半就稀里糊涂地结婚了。婚后的生活并不幸福,千弘很讨厌丈夫,一直保持处女之身,X君受不了这种折磨,去花街柳巷买春染上了性病,次年自杀身亡。
从失败婚姻中走出来的千弘将全部精力投身于书法学习,并获得了不俗的成绩。彼时,二战的枪炮声搞得世界天翻地覆,日本国内的老百姓也生活得相当艰辛。因为千弘的父母都为军方工作,家庭收入丰厚,她像被玻璃罩保护起来一样,过着小资生活,完全不知民间疾苦。
日本投降前一年,千弘的母亲利用职务之便,将女儿送往中国东北(满洲)旅行。这次旅行历时五个月,那时,千弘是个对残酷的时局毫无认知的天真女孩,整天不问世事,埋头作画。不仅她天真无知,连她母亲,那个一向强势的女教师,都是彻底被军国主义洗脑的牺牲品。在战事节节败退的压力下,千弘回国了。不久,美国空袭东京,千弘家的房子被战火烧毁,一家人向河岸四散奔逃,才捡回了命。家里养的小猫被火活活烧死,惨不忍睹。这里,有一段千弘妹妹的回忆,很耐人寻味:"遇到了其他房子被烧毁的人,大家笑嘻嘻地互相打招呼,说这下成日本人了。房子被烧毁后,政府会发给战灾证明,能领到干面包。大家都还很高兴,简直像傻瓜一样。可如果自己家的房子没有烧毁,就仿佛是卖国贼一样,会感到无地自容。"听完这番话,连坐在她对面的黑柳彻子都惊呼:"真是不可思议的心理啊。"可见,日本军国主义的洗脑工作做得是多么好……
战后的日本,在美国的大力支持下,经济飞速发展,但国内阶级矛盾不断升级,时局混乱。作为接受过良好教育的新女性,千弘不惜与旧家庭决裂,毅然决然地加入了日本共产党。看得出,她为自己过去稀里糊涂犯下的"罪行"深深不安,或许听到《共产党宣言》那一瞬,她心灵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她走出了玻璃罩,看见了一个真实的世界。加入共产党,是为穷人奔走呼号,也是为自己的过去忏悔。
千弘决定离开父母在乡下的老家,独自去东京闯荡。时隔多年,重新回到东京,却已物是人非。在各种好心人的帮助下,她在报社谋到一份记者的职位,总算没有饿死。这期间,她遇到了绘画恩师赤松俊子,她一边虚心学习绘画,还一边担任画室模特。
千弘真的是一个天真可爱的人,东京的生活很艰辛,都快食不果腹了,她还惦记着去电影院听弗雷德.阿斯泰尔(她的偶像)的歌曲。多年后,当时和她同住一屋的她表妹回忆道:"虽然手里拿着红薯在啃,阿千(千弘)却拥有一个童话般的独特的世界,在我的一生中,再也没有遇到过像千弘姐姐那么快乐的人。"日子虽然清苦,可千弘从来没有放弃对美的追求,她会花光所有钱,买回质地极好的高档衬衫,理由是怕去晚了被人买走;战争最激烈的时候,甩卖英国人被扣押的财产,她淘回家两个椭圆形大盘子。虽然初看起来是有点败家,但一想到她从小就生活在优渥的环境里,常年不食人间烟火,就觉得这种举动对她而言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在东京,她结识了后来的第二任丈夫,同是共产党员的松本善明先生。两人互生好感,松本向她委婉求婚,她想了几天后,再见到松本时只说了一句:"上次的事可以,日后请多关照!"那个时代的爱情,好美。
千弘比松本大七岁半,而且松本还是初婚,这桩婚事在当时惊世骇俗,受到了男方家庭的强烈反对。婚后两人虽然很幸福,千弘的内心却常常不安,担心会被丈夫抛弃。事实证明,她这完全是自己吓自己。很有意思的是,结婚时,夫妻二人定了一份誓约,共五条。第一条内容是"为了人类的进步紧密结合在一起,奋斗到最后。"第二、三、四条分别规定了健康的生活方式、彼此尊重和财务计划,最后一条是“每周六检视以上诸条。”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举案齐眉”了吧。
幸福的家庭生活为千弘的事业带来了好运。不久,千弘迎来了绘画事业的高峰。她的儿童画受到了大众的瞩目和认可。曾经做过她出版编辑的渡边女士回忆说:“(千弘的画)可爱、善良、勇敢、有干劲,我特别喜欢。周围的病友们也说好漂亮,都被深深感动。那时我想,岩崎千弘这个人真了不起啊。”千弘是个幸运的人,她的成就在生前就获得了极大的认可。饭泽匡先生认为,"正是因为千弘的画境中拥有并不属于政治的宽广,她才会被那么多人喜爱吧。”
1956年,千弘出版第一本绘本作品《一个人就能办到》,拉开了她绘本创作的大幕,她活了五十五岁,创作了八千多副儿童画。1968年,《下雨天在家里看门》出版,被视为新绘本的起点。五十二岁时,她获得了博洛尼亚国际儿童图书展绘画奖,这是她一生获得的最高荣誉。不幸的是,从那一年起,她的身体开始出现问题。
千弘的儿子猛谈恋爱了,千弘亲手做法式正餐招待亲家一家人。还对准儿媳妇说:“阿猛是个温和的孩子,绝不会让你不幸福的。”可以想象,她说这话时,是怎样"一低头的温柔”。
"千弘没有绘画方面的学历,她是自己开拓出一切道路,成为日本乃至世界性的画家。”饭泽匡先生如是说。他还认为,千弘纯良和平的生活态度,源于她对父母战争罪行的深刻反省,她想补偿父母的过失,怀着这种歉疚的心情,进行着她的艺术创作。
据千弘的丈夫松本先生回忆,千弘与他共同生活的二十五年里,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哭。黑柳彻子听后很吃惊。难以想象,外表美丽柔弱的千弘,内心是怎样的隐忍和坚毅。
1974年,千弘因肝癌病逝。之后,日本修建了两座“千弘美术馆‘’。一座在东京,另一座在长野县(千弘老家)。斯人已逝,唯有她笔下那些生动的绘画艺术品流传至今,抚慰人心。
这本传记,是在岩崎千弘病逝十五年以后由黑柳彻子女士和饭泽匡先生合著的。资料翔实,语言生动,字里行间流露出两位作者对千弘的敬佩和叹服。有幸能读到这样一本真挚的书,内心仿佛澄澈了不少。感谢文字,把美好与感动毫无保留地传递给异国他乡的读者。
最后,说一点题外话。日本这个民族真是有趣,感情纤细,文字质朴,社会文明程度之高令人惊叹。如果没有甲午战海战、抗日战争,中日人民应该会心心相惜吧。毕竟,我们的文明一脉相承,心灵深处有很多默契的地方,西方人未必懂。
2017.5.13
附本书前言
本书前言 本书前言 小千弘 中年千弘 病逝前的千弘 作者:岩崎千弘 作者:岩崎千弘 作者:岩崎千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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