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表哥的故事

大表哥的故事

大表哥已经快一年没跟他爸妈说话了。

大表哥的爸妈，也就是我老舅和老舅妈老是跟我们这些亲戚抱怨，说自己养了个白眼狼，说大表哥不懂父母的苦心。

今年春节吃团圆饭的时候，老舅还特意在我们这些侄男弟女面前批评了大表哥。批评之后不忘叮嘱我们，让我们劝劝大表哥，让他没事回家看看。我们看了一眼桌上默不作声的大表嫂，纷纷点头答应。其实我们这一年跟大表哥的联系也不多，也就是微信上聊几句，评论个朋友圈什么的。据说大表哥小的时候特别爱说话，见到人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仅爱说话，还会说话，不到两岁就搂着我妈的脖子说“姑姑，你真漂亮！”。这事我妈一直跟我说到我上大学。

那时候老舅和老舅妈常年在外做生意，大表哥是在姥姥家长大的。仗着老人的宠溺和骄纵，大表哥天天不是鼓捣鼓捣这个，就倒腾倒腾那个，心思都没放在学习上。高中毕业后大表哥没考上大学，我老舅就托关系送大表哥去当兵。

我们都知道大表哥不想当兵，他想学做生意，他常常跟我们说一些我们听不懂的生意经，不过说这些都是趁老舅不在的时候。因为如果老舅在，老舅就会骂大表哥，“正事儿不干，就想着天天挣大钱！钱是那么好赚的吗？我跟你妈一天到晚起早贪晚挣那些钱，你以为容易啊！”

临当兵走的前几天，大表哥又鼓起勇气跟老舅说他不想去当兵，被老舅劈头盖脸一顿骂：“你知道为了让你当兵，家里花了多少钱！你当了兵回来后我们还能替你找个正经工作，你现在不去，以后干什么吃？喝西北风啊？！”老舅的态度很明确，不当兵也可以，回学校复读，明年继续考大学。大表哥本来就不爱学习，自然不想复读，于是就去当兵了。

当兵那两年，大表哥一次都没回来过。到转业的时候，老舅找关系让大表哥进了我们当地的卫生局，算是端上了铁饭碗。

男儿要成家、立业。这业算是有了，老舅和老舅妈开始托人给大表哥介绍对象。大表哥的条件在我们当地算是不错的。早年老舅和老舅妈在外做生意攒下了点家底，大表哥转业后就立即给大表哥在我们市里最好的小区买了个大三居，还花30多万给大表哥买了辆车，再加上大表哥1米8的大个和一张有点像孙红雷的脸，在我们老家那个地方绝对算是黄金王老五！想给大表哥介绍对象的人很多，那些媒人介绍我大表哥的时候，都不忘加上一句“工作稳定，是铁饭碗！”

老舅和老舅妈快挑花眼的时候，大表哥自己领回来了一个姑娘，我们都叫她小薇姐。小薇姐非常漂亮，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眼睛上还有好几层双眼皮，一笑起来特别可爱。我特别喜欢小薇姐，不仅因为小薇姐经常打扮的很时髦，像偶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还因为小薇姐会经常送给我一些非常漂亮的小礼物，小发夹啦、小项链啦什么的。那时候的我，少女心刚刚萌芽，这些小饰品十分合我的胃口，于是我天天盼着大表哥结婚，盼着管小薇姐叫嫂子。

我大二的时候，大表哥结婚了，不过新娘不是小薇姐，是我现在的大表嫂。我曾问过大表哥，为什么不娶小薇姐，大表哥沉默了很久，只说了一句话“太累了”。

大表哥跟大表嫂结婚之前，我只见过大表嫂一面，是在他们订婚后，到我家认亲的时候。我们老家有个习俗，新人订婚后就要到长辈家串门认亲。说真的，第一次见到大表嫂，我多少有些失望。她穿着一件白毛衣，一条黑裤子，带着一副金边眼镜，这形象太像我的班主任了！事实上大表嫂也是一位老师，初中语文老师。“重点中学，有正式编制。”这是老舅妈第一次跟我们提起大表嫂时特意强调的。

第一次见面，大表嫂就送了我一套精装版的世界名著，那时候的家长都很喜欢这种三观很正的礼物，我妈帮我接过书后就连连称谢，夸大表嫂有气质，夸大表嫂端庄。大表嫂微笑而不失礼貌的应着，大表哥坐在沙发的另一头一言不发。

那天，大表嫂走后，我嘟囔了一句“还是小薇姐好！”我妈立刻打住了我，“以后再也不许提她！”我知道她是心虚。因为小薇姐是被她撵走的，不是她一个人，而是以老舅、老舅妈为首的整个家族。但她也参与了。撵走小薇姐后她又开始后悔，所以她心虚。

老舅和老舅妈第一次听说小薇姐时，就不同意表哥跟她在一起。他们的理由是小薇姐条件不好，她父母没有正经工作，她自己也没有正经工作。大表哥说小薇姐有工作，可以自己养活自己，立刻又被老舅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在地下商场摆个首饰摊算什么正经工作！”

老舅妈不轻易骂表哥，但这时老舅妈也发话了，“她父母没有退休金，也没有保险，以后靠什么养老啊？难道靠你啊，妈养你这么大，可不是让你给别人当冤大头的。那姑娘是看上你的人了，还是看上咱家这条件了，都不好说啊！像这种从小就出来混社会的小姑娘都可有心计了。你就是太单纯，容易被骗，爸妈都是过来人，还能害你？……”

大表哥把这些话都当成了耳旁风。

于是老舅和老舅妈使出各种招数，想拆散他们俩。我妈就是在这个时候参与进来的。因为有一招就是请家族里的长辈轮流找表哥谈心。说是谈心，其实是攻心，以旁观者清的姿态劝表哥跟小薇姐分手。

这轮长辈谈心的结果就是大表哥要搬出去住，还说再也不回这个家了。这下老舅妈急了，使出了杀手锏。她也是找表哥谈心，但谈心的时候老舅妈手里拿着一瓶农药。谈心的内容很简单，她让表哥立下毒誓，立刻跟小薇姐分手，否则她就喝农药自杀。

父母以死相逼这种桥段虽然是烂了大街的老梗，但真的演出来还是很有震慑效果的，所以表哥不得不妥协，假装同意跟小薇姐分手，但背地里却把两人的感情转到了地下。

这样一拖就是四年。

这中间又重演过数次以死相逼的戏码，只不过场景和死法有所变化。有的时候是跳楼，有的时候是撞墙，有的时候是老舅妈或老舅的独角戏，有的时候是家族长辈们的群戏。那段时间看到表哥，明显能感觉到他状态特别差，经常一根接一根的抽烟，跟我们这些同辈的弟弟妹妹们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夸夸奇谈的侃大山了，经常沉默不语的发呆或低头刷手机。

再后来，就传来了大表哥跟大表嫂要结婚的消息。我不知道大表哥和小薇姐之间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能是大表哥终于扛不住了，或是小薇姐终于等不了了，亦或是像大表哥说的，两个人都太累了。

有时候两个人分手 不是因为没有爱了    而是因为太累了

大表哥的婚礼特别隆重，在市里最大的饭店摆了80多桌，整个婚礼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感恩父母的环节。当时老家那边的婚礼都流行设置这样的环节，就是双方父母坐在台上，一对新人给父母敬茶，然后说“爸、妈你们辛苦了！”或“爸、妈谢谢你们”之类的话，大表哥当时对老舅、老舅妈说的是“爸、妈我终于完成你们的心愿了。”当时觉得这句话听着很别扭，但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因此一直记忆犹新。

大表哥结婚后，老舅和老舅妈就列着架子等着帮大表哥带孩子。结婚一年后表嫂就生了个大胖儿子，这下可把老舅和老舅妈高兴坏了，可是他们高兴早了，因为表嫂不让他们带孩子，而是请来了自己的娘家爸妈住进了大三居。

大表嫂经常说老舅和老舅妈的口音太重，经常在孩子身边，会影响孩子以后说话的发音。老舅和老舅妈非常生气，就到表哥那里告状。

“不让爷爷奶奶带孙子，说出去多让人笑话啊!再说，我们把你养大，也没听出你说话有口音啊！”

表哥就直接说“你们自己选的媳妇，我管不了”。一句话把老舅噎的半天说不出话。

那段时间老舅妈老是来找我妈诉苦，说大表嫂仗着自己有文化就看不起老舅一家，还说大表嫂见着他们老两口都不打招呼，总是冷冰冰的。

“还是大学生呢，一点礼貌都没有，还不如那个小薇呢，人家见面起码还有个笑模样。”说完，舅妈和我妈就陷入了沉默。

孩子快上学的时候，大表哥还是卫生局的一个小职员，大表嫂就忍不住开始数落大表哥了。大表嫂在学校当老师，在家也像个老师，她骂大表哥的时候从来不带脏字，但言辞犀利，刀刀见血，除了“不求上进”、“不顾家”、“天天就知道玩游戏”以外，连“吃软饭”这样的帽子也往大表哥头上扣。

其实大表哥没有吃软饭，他只是挣的没有大表嫂多。可是小城市的机关单位就是这个样子的，一个小职员能挣多少钱？大表哥也想做点生意多挣点钱，但那毕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在机关待了这么多年，最初的激情和梦想早就消磨的差不多了。

大表嫂说的多了，两人就开始吵架，经常吵的天翻地覆。于是大表哥说要不离婚吧。大表嫂不同意，说要是离婚的话大表哥必须净身出户，房子、车子、孩子一个都别想要。

这时候老舅和老舅妈又出手了，他们坚决不同意大表哥离婚。

那天是我表姐也就是大表哥表妹订婚，家里的亲戚都在。喝了点酒，老舅就当着家里所有人的面开始骂大表哥。说大表哥没出息、一事无成，工作做不好就算了，连家也管不好。

“我和你妈不指着你养老，你这白眼狼我们也指不上，你就自己过好你自己的，让我们少操点心就行了！”

大表哥坐在那脸色特别难看，脸涨的通红，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那天吃完饭后，大表哥就再没有跟老舅和老舅妈说过话。

他和大表嫂没有离婚，但他晚上都住在单位的宿舍，基本不回家了。今年过年吃团圆饭的时候，大表哥也没来，倒是大表嫂带着小侄子过来意思了一下，中间也没说几句话，吃了个饭就走了。

我妈跟我说老舅和老舅妈就没享过什么福，年轻的时候为了给大表哥挣钱，一直在外做生意，吃了不少苦。后来给大表哥找工作、找对象都操了不少心，好不容易攒下的那点钱，送大表哥当兵、给大表哥买车买房，也都花的差不多了，结果到老还是这么多烦心事。哎，就是操心的命啊……

我没有接我妈的话。因为那天吃完饭，我看到大表哥更新了朋友圈，只有一句话：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世界会不会是另一副样子。

我想大表哥也不希望父母替他操那么多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