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让我做妈妈的“妈妈”

                妈妈年轻时的照片

来生，让我做妈妈的“妈妈”

小学之前，对妈妈的印象都是很模糊的。据妈妈后来说：那段时间，她们单位承包了台球厅，一天打台球的钱，相当于一个月的工资。所以，她每天都在忙着赚钱呢。说到赚钱，就不得不说，妈妈真是个“财迷”。明明家里不缺钱的，还没正式参加工作之前，妈妈却到处打零工，卖过冰棍，还去偏远山区当过老师。哈哈，是的，还当过“老师”呢，要知道，妈妈的文化水平，总是被我和爸爸嘲笑的。她说在当老师的时候，也总是被学生气得半死，火气一上来，一本书砸过去，事后又常常后怕。不过说起那段经历，妈妈还是颇为得意的，因为在菜场，还总能碰到之前的学生，说是当年某个把她气着的孩子，要给她便宜点。有时在想，我这个离经叛道的人，居然也会当上老师，是不是血液里流淌着的某种东西，起了作用。

上小学了，妈妈陪伴的时间多了，渐渐跟妈妈亲密起来。妈妈很关心我的学习，又苦于教不了我，只能总是抄习题给我做。明明有书的，为什么要抄呢，现在想想，她就是那样急切的想要为我的学习，出一份力。要是可以的话，她那种心急的感觉，真的是想能替我去学的呢。可是她总说：她智商不行。要是能有我的智商，她一定可以学得很好的。我想是的，妈妈做一件事情，总是能吃苦和坚持的。这正是我这么多年缺少的，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是经不起时间的消磨的，努力和坚持才是更值得肯定的一件事。如果小的时候，不要总是说“这个小孩挺聪明的，只是有点懒”，而是说“这个小孩有点懒，以后可能会变笨”，是不是就不敢那么懒了？

初中毕业，才13岁，我就决定离开家自己去外地读书了。妈妈几乎每周都会来看我，帮我洗一堆的衣服，收拾房子，弄好吃的给我补身体。而我，就像冲破牢笼的鸟，一个人，到处乱飞。除了我热爱的数学，几乎是没有好好学习别的。满脑子想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又没真的做出点什么值得说的事儿，恍恍惚惚地浪费了三年时光。而妈妈每周那样跑，其实是很辛苦的。她把一切最好的都留给我，只希望我能好好学习的。

最后，我上了一个以前自己声称：用脚，都能考上的大学。而那个决定，让我的人生，出现了一道裂缝，而且裂缝越来越大，最后让自己跌入了深渊。我和妈妈都以为，我是个能够受了打击，从此发奋图强的人。可是爸爸猜到了，我就是那种会自暴自弃的人。大学里头两年，我整天就是泡在韩剧里。还好后两年，我泡在美剧里。对自己的专业总算有点帮助。只是呵呵，高中三年，英语就及格过两次，居然选了英语专业。我最强的数学，因为选了英语，不需要学了。这个学校，妈妈本来不想我念的。这个专业，妈妈也本来不想我选的。因为妈妈早就想好了，我这么高，再混迹在南方大学的，女人堆专业里，谈恋爱，别想了。可是妈妈还是听了爸爸的，她总觉得爸爸懂得比她多，选择就更正确。

结果证明，妈妈想的真的是对的。我们系我唯一看得过的，少数比我高的男生，一直就有女朋友，我只能痴痴呆呆地暗恋他四年。不，是六年，毕业两年后还无数次在梦里意淫。大学都没谈恋爱，没有经验，进了社会，结局就那么可怕。

妈妈说她其实料想到了，会这样的。所以才会一直那么渴望，我能通过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离开那座小城，到更广阔的天地去。那样才有机会，实现自我，又遇到合适我的人。从我生下来是个女孩的时候，妈妈就是难受的，她害怕，她的女儿，又要重蹈她的覆辙。

作为局长的女儿，妈妈深知权力带给人的好处，至少在那个别人都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他们还是有的吃的，甚至还能吃到肉的，所以妈妈一心想嫁个当官的。可是妈妈165CM,在那个年代算是很高的，身高匹配的还真是不多。她还特别想找个有文化的，各种因缘际会，妈妈遇上了爸爸。一个家境不好，但是有文化的，在银行上班据说未来是行长接班人的人。可从此，妈妈好像不再幸福了。

爸爸是有文化的有能力的，可是心高气傲，不会拍马屁的。年轻的时候，也是不顾家的。妈妈怀我的时候，隔壁邻居家有人去世，放着棺材在院子里。吓得妈妈整夜睡不着，爸爸却不知在何处通宵打牌。每次喝酒醉得不省人事，跌倒在家里的各个地方，尤其是厕所居多。跌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妈妈心疼得很，总是念叨爸爸，也是没用的。奶奶还经常话里话外说妈妈：你都不好好看着他。

我读高中的时候，爸爸忽然买断了，就是银行给一大笔钱，然后从此爸爸就失业了。爸爸的理由是：整天要去跟人家要债，压力太大，身体都要受不了的，银行也可能要倒了。妈妈其实是不愿意的，可是爸爸提到身体，总不能让他为了钱，命都不要吧，无奈答应了。当时买断的钱，本来可以买一套房子，还有一个店面的，或者可以买上海市中心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可是在银行工作只知道算利息的爸爸，在妈妈再三说了要投资房子的情况下，依旧只知道把钱放在银行里，结果利息年年跌，房价年年涨。银行非但没有倒，还上市了。爸爸后来找的一份工作，工资低得可怜。可他居然做了十年，原因是轻松。他做的种种决策都是错的，妈妈的想法总是对的，可是她总是依赖他的决定，因为她觉得爸爸比她有文化。

后来他们去炒股，妈妈觉得爸爸聪明，于是把钱给他。可是妈妈根本无法承受股市的风险。看到爸爸买了哪知股票跌了，就开始念叨念叨，完了完了。搞得爸爸赶紧卖了，卖了就涨了。不断地恶性循环，就这样，好不容易存了N年的钱，炒股又炒没了不少。

原本以为有文化的人就能当行长的，看吧，好好的工作都丢了。N年前，我们家是第一批商品房的住户。N年后，别人都住别墅啦，我们家的墙壁都发霉啦。爸爸还责怪妈妈，当初怎么不拦着他，不让他买断。

妈妈总是想，如果她不是那么高的话，她就不会千挑万选挑上了爸爸。而我最后，确实也是因为身高，限制了择偶。人家都说，女儿选对象，总是会照着爸爸的影子。可是我一直就觉得，我找对象，一定不能找爸爸一样的，因为，常常觉得妈妈在爸爸面前很委屈，看着她为爸爸担心，受气，无数次地流泪，觉得好心疼。

可是最后找的那个人，却真的有很多爸爸的影子。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好像真的活成了妈妈的样子。虽然表面上，我好像是比妈妈强势的，但实际上，那几年，我流的眼泪比以前所有的日子加起来，都要多。而那样一个人，居然还是妈妈把他带到我的生命里，我们那短暂的结合，也是妈妈，拿自己身体威胁我的结果。我也因此，埋怨过妈妈。可是现在我知道，我该为自己的每个选择负责，没有权力去责怪妈妈。是因为我自己不够成熟，不够有判断力。这个跟头，是我为自己的无知和任性必须付出的代价，与任何人无关。

回想这一切，我和妈妈的命运真的好像一场轮回。只是值得庆幸的是，我不只是妈妈的女儿。我身上还有爸爸洒脱的基因，从一场灾难中及时解脱了，人生回到了原点。曾经，我多么痛恨那个归零的时刻，那么多年辛苦的坚持跟付出实在不甘。只是现在，一点也不了。时常庆幸，不幸的命运，结束得够早，还有机会改写。

这两年，终于有时间好好审视自己，终于看清，原来自己，真的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好，错，不都是别人的。终于越来越知道，人生的长河里，冲进的那些泥沙那些大石，大多不过要随着涛涛江水，滚滚而去。成长，是一件终身的事情，人生的每一个节点，不到死的那一刻，都不会是终点。向死而生，反而让人的内心足够强大。

无论怎样的暴风骤雨来临，我想我也不会轻易倒下了。唯一让我担心的，就是妈妈还总是操心我。明明她有“舞蹈”这个很好的兴趣爱好，给她带来名，带来小小的虚荣心的满足，带来她一直想要的骄傲。可是她却时常要拿，我再不找另一半，她就从此不出家门，来威胁我，来绑架自己的人生。她觉得没有人，代替她来爱我，仿佛是她的错，她要惩罚她自己。每当这样的时候，我就觉得好心疼。命运如此安排而已，她把我带来这个世界，教会我“善良”与“爱”，就已经足够了。剩下的事情，交给命运去安排，她无法掌控，就潇洒放手多好？她有限的生命，花了那么多时间来爱我爱爸爸，作为妈妈，作为妻子，她已经做得够好了，真的该好好爱她自己了。

过往的人生，实在给妈妈带来太多痛苦。余生要走的路，也担心不能如了妈妈的愿。好像只能期待有来生，让我成为妈妈的妈妈，偿还今生，欠下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