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津一代,新进起来了一位唱青衣的乾旦,叫做吴晓棠。
据说他原本是在一个三流戏班里唱戏,因缘巧合之下,被一位军阀之子相中了。这位军阀之子与老爹不同,不喜欢打打杀杀,而专爱舞文弄墨,是天津一位颇有名气的文人,并且是个最爱戏最懂戏的,他自己也能唱,加上生性风流潇洒,已然是票友界的领军人物。他偶然听了吴晓棠在《牡丹亭》里的一折“惊梦”,便惊为天人,不可自拔。
吴晓棠有了这样一位铁杆的戏迷——身份尊贵,一掷千金,不出半年,就把他捧成了天津卫家喻户晓的角儿。
开米店的牛大壮在老家听说了吴晓棠,又缠着常去天津的乡人细细地问清了那吴晓棠的眉眼身量,乐得一蹦三尺高。他立刻回家收拾行李,连夜就要往天津跑。
家里看大门的老顾问他:“大爷!大半夜的你往哪去啊!”
牛大壮斜跨了一只大布包裹,收拾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告诉老顾:“天津!我要去天津找小六!”
老王纳闷:“小六?隔壁老吴家的小六?”
牛大壮乐呵呵地点点头:“可就不是吴小六!”
老王七十多了,耳不聪目不明,消息不甚灵通,听了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那可有你找的,他被他后娘卖到戏班子里去了!你哪找去呀!”
牛大壮懒得跟他解释,只吩咐他看好家里的大门跟米仓,这几日天干物燥,尤其要小心。这段时间米店就不开张了,等他从天津回来再说。
牛大壮心急火燎地出了门,因为天色太晚,到天津的火车票已经售罄。售票的工作人员告诉他,最近的一班火车也要等到明天下午。
那怎么等得及!
牛大壮急得在原地打转,忽然,他盯着一个地方不动了。
别看他人高马大,看着是个傻里傻气的憨汉子,其实心思灵活,一眼就看到了旁边停着一节拉鱼的车厢。最后他花了比火车票贵了将近两倍的价钱,硬是坐上拉鱼的货车到了天津。
牛大壮是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到达天津的。刚一下车,他先去路边吐了一气——当然什么也吐不出来——早在车上吐完了!
他走在路上,抬起左胳膊闻闻,再抬起右胳膊闻闻,感觉自己是只臭鱼成了精,满身都是腥气,差点又吐了。就这副模样,他不是先找个旅馆洗个澡换件衣裳,而是专找戏园子进,进去也不看戏,专门打听吴晓棠。
戏园子里的跑堂最是势利眼,见他一身乡下打扮,臭气哄哄的,正眼都不看他:“吴老板的戏昨天刚演完,你想听?等下个月吧!”
“下月什么时候啊?!”
“下月二十!最便宜的戏票也得三块大洋!”
牛大壮想,开玩笑,那还得一个月呢!
“那我打听一下,吴晓棠住哪儿啊?”
跑堂的这次不可置信地打量起牛大壮来,带着几分鄙夷与嘲弄:“怎么?您老哥还想上吴老板家去?”
牛大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了:“嗯!”
“哎哟喂!”跑堂的笑得了不得,“看来您还真是迷得不轻啊,吴老板的戏迷是不少,不过实话跟你讲吧,吴老板的家可不是谁想去就去的,除非你是赵二爷一般的身份地位!我看您哪,还是别痴心妄想啦。”
牛大壮急得满脸通红,一瞪眼:“只问你知不知道吧!”
跑堂的看他急了,也觉得好笑,遂将吴晓棠的住址告诉了他。吴晓棠是天津的名角儿,不知道上过多少次报纸了,家庭住址早已不是什么隐私。
牛大壮知道了吴晓棠的住处,非常高兴,伸手从怀里摸了一块大洋扔给了跑堂的。那跑堂的接了,一抬头,见牛大壮已跑得没影了,嗤笑一声:“嘿!土老帽,还怪有钱!”大洋往怀里一揣,乐呵呵地招呼人去了。
牛大壮一路打听一路走,终于在黄昏时分找到了吴晓棠的家。
这里是一条僻静胡同的尽头,这个小胡同里没有其他的门户,只在尽头处挑出两个椭圆的小黄灯笼,灯笼底下两扇红漆小门关得严严实实。牛大壮拍了拍门上的铜环,出来一个小伙计,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毫不客气地问他是谁。
“我叫牛大壮,吴晓棠住这儿吗?我找吴晓棠。”
“帖子有吗?”
“什么帖子?”
“请帖啊?谁请你来的?”
“我...我没有帖子,没人请我来,”想了想,嘿嘿一笑,又补一句,“我是找吴晓棠的。”
小伙计笑了:“来这儿的人都是找吴老板的,不过不巧,吴老板不在家。”
牛大壮乐呵呵:“那没事儿!我进去等吧!”说着就要往里进,被小伙计死命拽住了。
“哎哎哎!讲不讲规矩!你是谁啊你就进!”小伙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拦住人高马大的牛大壮,立刻回身一关门,从里边插上了门闩,“要进门,先拿帖子,没帖子,谁也进不来!”
牛大壮呆立门前,想吴晓棠果真是发达了,有了自己的小院子,还有看门的小伙计,这门看得比老顾好太多了!真TM不好进!
起风了,天色完全暗下来,空气里飘起了似有若无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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