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对面的土场上,雾水挡住了即将要露出头的太阳,村庄沉浸在这诱人的雾里。场边有一棵极大的榕树,贪婪的吸允这微乎其微的雾水,似乎刚刚才喘过气来,几只烦人的蚊子不停的哼叫。这个时间,狗吠停了,人也还在沉睡着。再过几个小时,村庄又开始恢复了白日里的欢闹,女人男人们忙碌的准备着,孩子们在打闹。
“快过来拿东西,我们准备出去!”大婶掀开被子,试图叫醒还在床上沉睡的我。这天,是村里的大日子,大伙们似乎都很高兴,杀鸡,宰鸭,卖猪肉,放鞭炮,致敬尽礼,拜求一年中得到祖先的庇护,很是忙碌。我起得迟,几乎是被强行拉着出门。
一出门,人山人海,村子变得热闹了起来,大概也就是这时候才会出现这般景象。到达了目的地,我们就开始行动了。先是拔草,后是点香,倒酒,最后就是拜神,祈求今年都会平平安安。我平常都不太相信这些,在我看来这只是一种寻求心里的安慰的方式,于是在扫了几个重要的墓后,觉得实在无聊,便索性离开了这喧闹的人群和刺耳的炮声。偷溜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让我欢喜的是,这里有一片油菜花。春天一到,就是油菜花的世界了,深的、浅的,不同程度的颜色,黄灿灿的开着。油菜花盛开时,让人感觉春日融融、春风和煦。我不禁想起一句诗“姿容清丽厌奢华,淡淡平平不自夸。羞去院庭争宿地,乐来田野绽黄花。”我想,人生若能像油菜花一般,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与世无争,远离世俗,那该多么美好。就在我还沉浸在油菜花的芳香时,我听到了一阵哭声。
我随着哭声寻去,便看见了一位穿着朴素的老婆婆正在抽泣,点着香,烧着纸,她的对面是一座被油菜花包围着的墓。看着她瘦小的背影,我突然很想靠近她,想要知道她的过去。可是我不愿意打扰她,于是在她身后站了几分钟。几分钟过后,老婆婆停止了哭泣,她并没有向其他人一样祈祷,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样子,随后就听她说起了:“还记得那时候……”
还记得那时候,我和你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在学习上,我们相互帮助,你知道我数学不好,每每放学后就留下来纠正我的错误。生活上,我们也成了最好的知己,相互诉说、聆听。你说你长大了以后要成为一名像你爸爸一样勇敢的军人,报效祖国,为国捐躯。那时候,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棒、最有担当的男孩子,于是倾慕你。你总是欺负我,却不许别人欺负我。记得有一次,班上一些调皮的男孩子扯我的头发,你看到了以后便去找他们,和他们说,“我们比赛跑步,谁输了就答应对方一个要求。”后来你赢了,你让他们过来和我道歉,你的行为我很感动。慢慢的,从稚气到成熟,我们都长大了,顺理成章,我们也走到了一起。
十八岁,如花的年龄。
“宛艺,我心爱的姑娘,我就要走了,或许我们都不能再见面了。但是请你等我五年,五年后,如果我还能活着回来,我定会娶你。”朝鲜战争爆发了,军队人数不够,你便报名参与。我记得你说过,“我长大了要当一名勇敢的解放军战士,现在国家需要我,堂堂七尺男儿,我怎能在国家危难之时选择逃避呢!”你走之前,也没有见我一面。你走的那天,天下起雨了,我疯了一般跑去火车站,只为你送行。
“科毅!”我用尽全身力气叫着你。
“宛艺!”你把头伸出窗外,像我招手,“宛艺!你要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好。”
火车站人山人海,有笑声,也有哭声,空气中弥漫着离别、忧伤的气息。可是,我有许多话还未开口火车便开走了。来不及说的话我想现在告诉你,其实我是想要嘱咐你,我想让你好好吃饭,保重身体,但重要的是我要你活着回来,因为我会等你。你留下的纸条,至今我还保存着。
晃晃,五年很快就过去了。在这几年,我被家里人逼去相亲,可是我拒绝了,我说会等你,就一定会做到。我时常到我们小时候常去的地方看看,想想小时候的日子,也想想你。
你还记得春天的时候我们下水赶鸭子吗?
你还记得夏天的时候我们坐在树上吹风吗?
你还记得秋天的时候我们坐在木棉树下看书,木棉花盖满双腿的日子吗?
你是否也还记得冬天的时候我们拥抱,企图给对方温暖的日子吗?
“科毅,我很想你。”
五年都过了,又是一年。你为什么还没回来呢?我快熬不下去了。
那天,听说你们部队就要回来了,我彻夜未眠,早上起来,刻意的打扮了一下自己,看着镜子中的脸,我想,你是否还能认得出我。
一到火车站,又是人山人海,这种场景,就好像是五年前我们离别时的场面,可是这次不同的是,我们终于可以见面了。
下车的军人一个连着一个,他们都有正在等候他们的家人,可是我没有见到想见的面孔。车站的人渐渐地散了,可是我还没见到你,我一节一节车厢找了一遍,可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能问的人我都问了,可是就是没有你,为什么偏偏没有你。我想,我是不是都不能再见到你了。“科毅,你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几年后的一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但却是熟悉的声音。
“宛艺,是你吗?我是科毅。我们可以见个面吗?”
“好。”我流着泪回答你。
我们约在一个咖啡厅,咖啡厅里,有优美的歌声,悦目的舞蹈。那天我来得很早,我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你,却又害怕见到你。
“咔嚓”门被关上了,我抬头,看见衣装革履的你正缓缓的走过来。我对你笑,你也是。
“宛艺,好久不见,你还是这样的漂亮。”
“科毅,你还好吗 ?”
“我还好。”你停了停,又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没结婚吗?我已经结婚了,有了一个孩子。”
“那恭喜你。”我含泪回答你。
“你看那边的洋娃娃多可爱。”
我朝着你指的方向望去,可是那里并没有。
你继续说:“它会唱歌,会跳舞,很好看。”
我用手在你面前来回地摆动,可是你却没有反应。我知道,你看不见了,我哭了,用手捂嘴,忍住不让你听出来。
“宛艺,时间不早了,我想我该回去了。”你起身,走出去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椅子,摔倒了,可是你不让我过去扶,踉跄的出了门。此时,我泪流满面,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这位小姐,您还是出去看看那位先生吧,他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昨天他到这来,进进出出一下午,不知道是为什么。”这里的一位服务员对我说。
可是我一出去,你已经不见了。
我想,你是不想再见到我了,那么,科毅,这回真的再见了。
几年后。
有两位同志找到了我。“你就是宛艺吧,这是科毅的骨灰,他生前请求我们,等他死后,将他的骨灰拿给你,洒向这条河。”其中一人说,“科毅在战争中被炸弹炸到,断了一条腿,眼睛也受了伤,我们部队回来的时候,他被送去了医院,可是也没有治好他的眼睛。在治疗期间,他一直叫着你的名字,他知道你肯定还在等他,他不想耽误你,于是就骗你,说他已经结婚了,他希望你能好好的过完你的人生,今生你们无缘,那就再等来世。几个月前,他眼癌细胞扩散,不久就去世了。”
我们坐上了船,将你的骨灰撒进了河里。
“科毅,今生我会等你,来世你也要等等我。”
……
科毅,我今生会陪着你,我要在我们住的地方种满油菜花,因为那是你最喜欢的。
听完这位老婆婆的故事,我痛哭流涕,我为他们的爱情叹息,也就是因为这样的爱情,才凸显得爱弥足珍贵。
老婆婆和我说,她今生未嫁,只为陪着他,守着他,几十年,一如既往。
我走出了这片油菜花,满怀感动。想起了纳兰的《画堂春》: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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