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诗比起来,我更喜欢词。诗太工整,不像生活,词却不然,它长短参差,抑扬顿挫,极具韵律感,可浅吟低唱,也可放怀高歌。人说诗之余是词,我说诗之余是人生。
少年时喜欢李煜,至今还记得,平生寄出的第一封情书是"春华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与其说是一封情书,不如说是一种“欲说还休"的落寞与寂寮。因为在那时,捉襟见肘的日子不可能给我太多的生活资本,也更不可能美好到“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 太多的责任压在还很稚嫩的肩膀上,却阻挡不了青春里那早早萌生的情愫。“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那时候,在所有能拿得出手的物件里,或许唯有一首好词才能让我把自己的情感表述得更加体面一些。
年少轻狂的日子,再卑微的生活也能在尘埃里开出花来。喜欢辛弃疾,就连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我也能偶尔直起腰来高颂:“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喜欢苏轼, 当午饭只能选择一个馒头的时候,我也能面对着苍茫的大地唱“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那时,与其说是词让我把举步维艰变成了慷慨激昂,不如说是词保留了我卑微的生活里唯一的一处高贵。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离开学校,离开一群同样热血而有趣的灵魂,我被放逐到了天涯。若干年里,语文课本里学的那些壮怀激烈的词用完了,无数个苟且的日子浩浩荡荡驰骋而过,什么五花马,什么千金裘,全变成了短松岗上的一丘孤坟。“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自此,我弃词而去。
“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或许当一个人真正卸下所谓的英雄志,才真的会“转头又见一明灯",若干年以后,我终于能够拂去心头久积的尘埃,开始闲庭信步地抬起头来看山、看水、看沧桑,听风、听雨、听愁肠了。
“柳外都成絮,栏边半是苔,多情帘燕独徘徊。依旧满身花雨、又归来"。莫不是我依旧忘不了这眼前景,风中烟,丢不开牵绊,禁不住柔肠百转。生命在延展中裂开的伤口,又在延展中愈合,那些痛呢?无法忘记又无处搁置,就让它们随风入雨,没入阡陌巷道吧,山一程,水一程,恍惚间,我已在词中。
在词中,便会遇到词中之人,更衷情于词中之人:
爱晏殊 “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 爱秦观“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 ;爱姜夔“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爱李清照"泪湿罗衣脂粉满。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 更偏爱纳兰“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噢!哪一段词里的盛景不寂寞?哪一首词里的灵魂不孤独?既使我是寻常之人,入得词中,也如酒入愁肠,沾得了三分醉,七分是惆怅!
“别绪如丝睡不成,那堪孤枕梦边城。
因听紫塞三更雨,却忆红楼半夜灯。
书郑重,恨分明,天将愁味酿多情。
起来呵手封题处,偏到鸳鸯两字冰。"
每读此处,心就会痛,再温暖的夜也会结一层寒霜。虽然远方已无刻骨铭心之人,我也愿把一颗心抖抖颤颤捧着,随着他在长夜里低吟徘徊。
词中之人多半痴颠,是不是因为这世上事太多寡淡,才会把一腔浓情泼墨在词中?“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黄叶落了, 天上的雁群远了,东风不及西风恶,听说,我爱去的山道已经落满了雪,世界死了,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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