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我是個很能長時間專注的人，特別是在閱讀上。當年魔戒三部曲甫到手，連續十小時不吃不喝一次啃完──連上廁所都帶著，對外五感封閉、六親不認；我還記得終於看完第三本書、闔上最後一頁的剎那，隨之湧上的腰酸背痛頸疼眼花，恍如隔世。
姑且不論那是否健康，但現在的我已經很久沒有長時間專注某事的經驗了。
現在的我，動輒分心。列上一長串的待辦事項，第一項才做到一半，想到第二項也很重要就隨手拿過來做了，回過神時發現自己正在做第四項，第三項呢？好像是因為要花比較長的時間就略過了──啊啊，這麼說來，一開始的那兩項好像也沒做完......即使做完了，也少有能問心無愧稱之為全力以赴的成果。
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如果非要劃上一道分界線，在我的印象意識裡，那道線的名字應該是智慧型手機──更嚴格地說，是遊戲和即時通訊ＡＰＰ。只要稍等一會兒就能繼續玩的ＡＰ、隨時會響起的訊息通知......我被那些貼心的便利功能養成隨時待命的習慣。剛開始我覺得很棒：太好了，零碎的空檔時間有這麼多有趣的事可做；慢慢地，我發現好像有那裡不對勁：不知何時起，我所有的時間已被這些貼心的便利功能切割成隨時能抽離的碎片了。我的作息開始遷就手機遊戲的玩法效益，原本的閱讀或反思時間都拿去刷各家社群的信息轟炸；我的心底逐漸萌生出一股詭異的篩選器，漸進地排除抗拒一切需要我花時間沉浸進入狀態的事物──不論那些事物我先前喜歡與否。即使我知道有正事待辦、我的手機和時間有更具意義無聊嚴肅的用途，我就‧是‧不‧想‧做。反而是原本我預設隨時可以中斷、只是用來打發零碎時間的娛樂與社交工具，愈發強勢地鯨吞蠶食掉我分配時間的比例和次序。
這不是手機的錯，我知道。是我腦波太弱，自律低下，無法確實按著理想的輕重緩急安排有限光陰。我只是很想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會被娛樂和工具反調教得這麼徹底？為什麼意識到了問題卻難以調整回來？不論對自己說之以理多少次，下定決心斷開枷鎖（喂）多少次，最後總是養歪後便棄療到底的慣性獲勝──怎麼新的好習慣就這麼難覆蓋成功呢？
之後在因緣際會下被迫進修英文的過程中，我的分心症狀愈發變本加厲：面對記憶中從未克服的弱科，我蒐集了各樣好評口碑的學習技巧和教材，鉅細靡遺地瀏覽眾人嘔心瀝血的經驗分享，然後規畫出屬於自己的完美學習計畫。
很奇怪，沒有一天徹底執行完畢的。
我好像有種追求最大「效率」的強迫性焦慮。不論之前參考過多少資訊，不論是聽說讀寫任何一項，只要我一進入到實戰練習的階段，我就突然懷疑起手邊的教材是否效果足夠好？是否應該換別的？或是閱讀練到一半想到聽力也很差、立馬調頭換聽力；或者驀地想起某個被推薦比較有趣的學習媒體，不自覺滑鼠一點就去開瀏覽器分頁......
簡而言之，不要說單日的學習計劃，我連單項的學習進度都很難一次從頭到尾練習完畢。證明了不需要手機在旁，我照樣可以注意力缺乏症候群上身。雖然我剛開始還會歸咎於學英文過程的挫折與乏味，但漸漸無法否認，也許在我裡面有某些東西正與專注所需的要素相衝突，不是外在環境可以左右的。
最近這兩天，我終於悟了。
我之所以在「正事」上那麼容易分心，其實不是因為想做的事太多、也不是因為想找到更「好」的做法。我只是貪快而已。
我只是想找個代價更小的捷徑罷了。
特別是某些我比較沒興趣、或是比較有壓力的事情，我會更急切地想儘可能縮短這段讓我「不舒服／愉快」的歷程，好讓我敢進縮回自己舒適圈。所以每當我在進行某件讓我意識到自己正在付代價的事情時，便很容易想著「會不會有更輕鬆的方法？」「現在做的這事真的是ＣＰ值最高的嗎？」然後就中斷去忙其他可能更划算──花費心力更小、回饋卻可能更快更多的事──或者，不‧需‧要‧付‧代‧價／讓‧我‧可‧以‧待‧在‧舒‧適‧圈 的事。
到頭來，我不是被磨掉了勇氣與幹勁，不是被手機功能反調教了性格習慣；我只是先讓滿足舒適的自我需求擴張到最大，再讓外力幫我一把養廢我自己，在舒適圈裡。
連曾經喜歡投入的事都嫌累。
我很懷念，那個很能專注的自己。那份專注，也許意味著當時在我的裡面，常駐各樣著讓我甘願跨出舒適圈的美好事物吧？現在的我，需要的不是去找個可能比「舒適」更吸引我的事，而是坦然正視需要調整生命次序的現實，然後，溫柔而堅定地適度拒絕自己內在的撒嬌耍賴要求。
嘿，去看看吧！當回傻瓜，放下計算，去嘗試那些需要挫折等待才能瞥見一點回饋的路，去看不付代價就見不著的風景。
只有在圈外，才能覺得自己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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