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一直都在酝酿,想用我的文字来描述我的母亲,可我始终不敢,不是怕写不好。是怕母亲所经历的苦痛,再次泛滥心头,然后带着痛感从我的笔端流出。
母亲很小的时候,因外婆改嫁,带到了外公家,幸好外公对母亲视如己出。但无奈在那个饥荒年代,外公家徒四壁,无米下锅,只能吃糠咽菜,外婆改嫁后,相继生下四个女儿,一家人七张嘴巴,家里更是难上加难,外婆没日没夜地打草鞋,只有七八岁的母亲和外公挑着十里八乡去卖。小小的人便过起了早出晚归的卖货郎生活,肩上挑着草鞋,每天至少要走几十里崎岖不平的山路。生意好的情况下可以当天回来,有时半夜还在路上,赶上哪天没卖掉,离家又很远时,就和外公在人家屋檐下过夜,第二天接着卖。一双小脚总是磨得血迹斑斑,懂事的小人偷偷躲着流眼泪。
七八岁的人本应该还是撒欢玩儿的年纪,母亲作为家里的长女,却过早的分担起生活的担子。母亲的童年是艰难的,痛苦的,不堪回忆的。
十三岁时,母亲为了四个妹妹能多吃一口饭,为了减少一点外公的负担,早早的嫁给了还在上学的父亲,那年父亲才十二岁,母亲是以童养媳的身份来到了婆家。
我爷爷是个明事理的,在当地很有声望,说话能算数的人。他善待母亲,当作女儿一样。母亲嫁过来以后,奶奶生下了姑妈和小大,妈妈又担负起照顾姑子小叔的使命,一边干家务活一边带孩子,十三岁的小人,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啊。
成婚后,19岁的母亲就成了妈妈,相继生下六个孩子,我的三姐和四姐不幸夭折。上有老,下有小。大小一家九口人,日子一天更比一天忙,母亲没日没夜的操劳着。很小的时候,我和妈妈睡一起,母亲总是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打着火把去水井边挑水,家里那口大大的水缸,母亲足足要挑满满四担水,那个挑水的木桶和我当时的个头一样高,我提都提不动。
天刚蒙蒙亮,妈妈又赶紧挑着一家九口人的衣服去河里洗,那个时代没有洗衣粉,老牌子淮南肥皂也是大稀物,用得最多的都是树上结的皂角。妈妈只有洗爷爷和父亲上衣舍得用一点肥皂。那时我们几个不懂事的小孩,整天泥里地里打滚,衣服糟蹋的不像样,母亲总是用她勤劳的双手,用那去污能力极差的皂角,给我们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的。
白天跟着爸爸田里地里,上山下河,肩挑背驼的,母亲像个男人一样干着繁重的体力活。从年头到年尾,没有看见她休息过一天。
夜里,我们一家人都睡了,母亲就着煤油灯,给我们缝补衣服,纳鞋底,做鞋帮,总是忙到深夜,常常公鸡打鸣了还没上床睡觉,有时我都怀疑妈妈晚上到底有没有睡觉?
这些对于我的母亲都不算是事,从没听到过母亲喊苦叫累。有时我总错误的认为母亲是个不知疲倦的铁人。
随着我们姊妹几个长大成人,我和姐姐也相继出嫁。按理说母亲应该是苦日子熬到头,该享清福了。可是事实恰恰相反,母亲真正苦难的日子才开始。
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哥哥却一直讨不到老婆。眼看差不多大年纪的人,孩子都上学了,哥哥还是孤身一人。母亲急得四处托人,到处奔走,只为能讨回一个媳妇,可始终不能如愿。
屋漏偏逢连夜雨,四处求亲不成,哥哥骑摩托车撞死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高额的赔偿,对于一个农村的贫困家庭来说,如同一座大山。母亲一夜之间白了头,一家人省吃俭用,拼命的干活,想尽办法赚钱,十块二十块的,只为早日还清哥哥的孽债。
哥哥的事告一段落,母亲又开始四处托人求亲,儿子的终身大事总是父母的心头大事。一天夜里,母亲同父亲一道去请邻村的媒人帮忙,回家时月亮已经下山了,父母只好摸黑走夜路,崎岖的山路沟沟坎坎,母亲一脚踩虚,掉下了三米深的山沟,摔断了一双手臂。有半年都是靠别人喂着吃饭。还没等到骨头长好,母亲就着急干活,当时奶奶八十多岁,年老多病。家里家外全靠父亲一人。母亲心疼父亲,等父亲不在家时,偷偷地忙这忙那的,结果导致骨头有些扭曲,至今胳膊都没恢复好,天阴下雨疼痛难忍。
有一年,隔壁村的一个男子联系父亲,说湖北有个女的,带了一个一岁多的小孩,想找一个婆家,但需要给三万块钱,问父亲的意思。哥哥三十好几了,娶亲的希望很渺茫,父母一合计,答应了这门亲事。当时我劝父亲,怕是骗婚的,不要到时候人财两空。可是母亲一心只想讨个媳妇进门,听不进我的话。结果花了四五万,那个女人在我家只呆了三个月,跑了。
这无疑是给母亲当头一棒,母亲再次陷入了身心俱痛的境地,我们姐妹除了苍白无力的安慰,什么也帮不了母亲。
没过多久,母亲又踏上了漫漫求亲之路。
三年后,一位精神病患者再次走进了母亲的家。母亲好吃好喝的待着她,小心翼翼的伺候她,只想她能为哥哥生下一儿半女,给老秦家传宗接代。
可是,不到一个月时间,那女人旧病复发,发疯起来,把母亲打得头破血流,邻居小孩也被打得鼻青脸肿。后来由女方娘家强制送到精神病院。我们也借机劝父母不能再要她了。一个多月时间,连彩礼花了两万多块,又是一场人财两空。
这每一分钱都是母亲的血汗钱啊。最难过的是母亲一次又一次地伤心,失望。
两年前,我的一场车祸。母亲再次伤心至极,本就高血压的她,忧心之下患上了脑梗,有一段时间说话都口齿不清,走路不知往前还是往后,被送往医院治疗。得知母亲病倒消息我恨自己,母亲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我不能为母亲分忧解愁,还反过来让母亲痛心疾首。
从此,母亲成了药罐子,用一天三顿的药物维系身体,控制病情。
91 岁高龄的奶奶瘫痪在床,已是花甲的母亲每天要给奶奶擦洗,翻身,喂食。我瘫痪在床,无法替母亲分担,两个姐姐自家也都有事,只能偶尔回去帮帮。伺候奶奶的重担都压在患有脑梗的母亲身上。母亲拖着病体,尽心尽力的照顾奶奶四个多月,直到奶奶油尽灯枯,与世长辞。
母亲告诉我,她在服侍奶奶的时候,心特别的痛。母亲说奶奶生病卧床有她护理,端茶倒水,一勺一勺的喂饭,百年之后有她为奶奶奔忙后事。可以后她老了,病了,她没有媳妇照顾她,想到四十岁的儿子还是孤寡一人,想到心爱的小女儿,年纪轻轻就落个瘫子的下场,她的心就揪着痛,整夜整夜都不能入睡。母亲说她活着真是遭罪,可想死又不放心他苦命的儿女……
母亲说她是苦水泡着长大的人,没有享过一天福,不知道享福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母亲又说,她不想享福,只要儿女都好,一房灯火一房亮,她死也瞑目。
母亲的话说得我心如针扎,如刀绞。花甲之年的母亲早已身心俱疲,母亲的苦有一部分是我带来的,我恼怒自己,却无力去化解母亲的忧伤。
我独自对着黑夜长空一遍又一遍的问神佛,为什么苦命的人一辈子都是苦的?为什么善良的人不能得到菩萨的保佑?为什么我的母亲要受这么多非人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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