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吃了早饭,等父亲出外后,琪萍就回到自己的屋里躺下了,闭上眼那一刹那她感到非常畅快,但只一刹那,那么地一刹那,她又睁开了眼。
大白天,不是因为沉思,不是因为沉醉,不是因为痛苦,不是因为惊惧,谁能在清醒时闭着眼,把整个自己甩进那无边的黑暗里。
不一会,她非但睁着眼睡觉不能,连睁着眼静躺也不能。静夜的甜睡,有美梦的馈赠,这是人生最易得的乐事了,但琪萍早已失去,白日梦她更做不了。
她的床头有好些书,文学、哲学、美术、音乐等门类齐全。箱子里有许多花色繁多的毛线,录音机前也有几盒新磁带,但是她突然想到的是,村口那条小溪,永远不曾满过,永远不曾暗过的小溪,那梦里涨过、投过的小溪。
秋阳好,温而不热,秋风爽,凉而不冷。
溪岸上的柳枝更显得纤长瘦弱,已被风折了许多。
那些美丽的小鸟和它们婉妙的歌声都杳无知处了。
也许是浅的缘故,小溪水显得那么清,那么亮,那么生动有色,加上阳光映照,风行波动,影摇光乱,溪中是好一派明丽的秋色啊,不如春景,却自有情味。
割完了谷,农人们便闲了,田野中很少有劳作的人儿,为了掩饰,琪萍背上个筐儿,一出村口,到了溪边,她不再强打精神,显出失魂落魄了的本相。
她赤着足踏着卵石涉水,过一会,伫立在小溪中央。
看看蓝天白云,看看水中自己变得弱不禁风的身影,好像只体力不支,生命垂危的天鹅在顾影自怜。
水抚摸着她的脚丫,仿佛在温柔相邀。要是一片落叶,她就可以随波逐流;要是一块卵石,她便可安居在水乡。
现在,她祈祷上天,能来一场暴雨;她祈祷大山,能发一次山洪;她祈祷大地,能来一次地陷……淹没她,卷走她,埋葬她……埋葬她的痛苦,她的依恋;埋葬她的不幸,她的憧憬;埋葬她的怨恨,她的青春……
人生的路,要是像现在这条小溪,不慌不忙,清净自在地走着,多好!
其实上头不远处有座拱桥,桥身挂满了老藤。
桥一边有棵老树,干粗枝细相差悬殊,正像一个黑衣老人顶着一头稀疏的灰发,默立着,聆听着,天地间的一切,亦或只是小溪的幽吟。
琪萍站在桥上,像一棵树一样,那一边,是母亲的栖处,这一边可以遥望见那小山脚的那棵大樟树。以后她恐怕再也不会去那樟树底下。
日近响午,村里已升起袅袅的炊烟,可是那里有什么青的草哟。
琪萍走下桥,背着筐去田埂上扯了半筐黑豆回去,以掩其馒无目的的行止。
她依然循着溪岸而回,刚涉过溪,她看见一个身穿咖啡色西装及套裙的姑娘从村中骑出,那熟悉娴雅的神态,洒脱的风姿,叫她一眼就认出来是金慧霞了。
琪萍一时慌乱得不行,趁金慧霞还没注意到她这一边,她踅下溪滩,放下筐儿,俯下身去,装作洗手,等到觉得双手实在没什么可洗时,就去洗双脚,先好了脚,又拣了一把螺丝,螺丝给鸡吃是蛮像回事的,足有一刻钟,她才重又踏上路,那时,通向镇里那条小路上,早已没有金慧霞的身影。
到家时天已过午,父亲也已回家,幸好是有前一晚的剩饭,热一下就能吃了。
虽然明知金慧霞肯定还要再来,但是琪萍觉得避了一回,就像逃过一关,轻松非凡,不知不觉地竟拨拉了两碗饭,午后真如喝醉了酒,睡得又香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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