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离家数十载,我蜷缩在逼仄的地下室,寒冷的北风在窗户外呼呼作响,我看到树影的摇曳,像我晃晃荡荡的三十岁人生。唯一热气腾腾能给我一丝温暖的是桌上的一桶泡面,唯一陪伴我的是墙角的几只脏兮兮的老鼠,唯一照亮我的是屋顶上昏黄的上世纪灯泡。
我鼓足勇气,狠狠地掏了掏口袋,只有几个硬币滚落了出来。我无力地斜瘫着,手机屏幕又亮了,上面有好几个母亲的未接来电,我瞥了几眼,还是将头扭了过去。夜像漆黑的幕布,我躲在幕后,艳羡舞台上的光鲜亮丽,然而自己灰头土脸。
即使穷途末路,我也有家在身后我依稀看见十二年前的那个少年,意气风发地背起行囊,带着一张火车票和父母的期盼,坐着一辆绿皮火车一路北上。
那时,我的脸上稚气未脱,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想在上海觅得一处安身之所。我什么都没有,但我有无坚不摧的信念,我认为,迟早会有机遇,迟早会有平台,迟早我会把一辈子没有走出过大山的父母接过来。
02
我在网吧写稿,身边是昏昏欲睡的人们,鼻翼边是浓浓的烟味和酒味,充斥在耳边的是嘈杂的游戏声,我看着他们,像吸了鸦片的人。一个通宵过后,我揉了揉充满血丝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跨过横七竖八的人,在网吧老板耷拉的眼皮下,离开了网吧。这时,我会打开手机,耸耸肩,振奋精神,“喂,妈,我可好了,这大城市就是不一样,但是东西可便宜了,我每次都能吃的饱饱的,不用寄钱,我爸怎么样了啊?”在母亲絮絮叨叨的声音中,太阳升起了。
几次退稿,几十次退稿,神采奕奕的双眼终究暗淡了。在网吧,我成了个奇怪的常客,那些初高中生每次掸掸因为翻墙而沾上的灰,都会嬉笑的凑过来,嘴里张扬地叫我“大作家”,然后是一阵哄笑地作鸟兽散。后来他们有人叫我代写作文,给钱,有一个人说:“你每天早上跟你老娘说你过的多好,虚不虚啊,哼”。我记得当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掀翻了面前的桌子,踢倒了椅子,一把将那人的领子扯住,瞪圆了眼睛恶狠狠地对着他大吼:“给我闭嘴!”
然而,面对着手机停机的现实,我仿佛能看到母亲在院里认真且执着地拨打电话,不管山里的大风凌厉,不管脚下尘土飞扬,她该多么担心。我煎熬地挪到网吧,他们看我的眼神充满着戏谑和不屑,我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低下头,乞求那份工作,他们兴奋地击掌欢呼,觉得自己是个王。
即使穷途末路,我也有家在身后在寒风中我哆哆嗦嗦地打开手机,顾不上咕咕作响的肚子,欣喜地接通母亲的电话,在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那一刻,我囤积已久的委屈几乎要爆发,我狠狠地咬住嘴唇,嘴里渐渐有了鲜血腥甜的味道,我好想立马回到母亲身边,回到养我育我的大山,就当个一辈子的农民。
可我听到母亲骄傲地说:“村民们都说咱家出了个文化人!”我硬生生地将刚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03
这十几年,我贴过小广告、搬过砖、发过传单……终于明白了千万个人里才有一个幸运儿,在颓丧的事实面前,我束手无策。我只能无时无刻地在梦里描摹家乡的一草一木,那时候,我仿佛又回到母亲的膝边,像小时候一样听她讲故事,远方是片田,有父亲挥汗如下。我经常去火车站,看着回家的火车,希望它能把我的祝福送到父母手上,我看到回家的人们快乐的脸,我多想有一天我能坐上那辆列车,踏上故土。我害怕无情的岁月,让父母脸上的皱纹愈加愈深,让他们的背越来越佝偻,让他们最后会成为一抔黄土。
想家每时每日都充斥着我的脑袋,每当下定决心想买那张心心念念的火车票时,又会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一事无成,我不想让父母的骄傲被打破,如果可以,我真想把这个谎撒一辈子。就这么死死地熬着、撑着,一日复一日。
直到有一天,表弟也要离开大山,来找“功成名就”的表哥,我真正地觉得精心编织的美梦要破裂了,那一刻没有觉得世界崩塌,反而迎来了解脱,能够痛痛快快地告诉爸妈,儿子混的不好,很想你们,没钱也想回家。
我颤抖地拨通母亲的电话,攥紧了拳,“妈,我想回家。”“好。”
我如同电击一般,全世界突然安静地只剩下母亲温柔的声音。“你是我儿子,这是你的家,无论你在多远的地方,你累了,爸爸妈妈都在家等你。”
我如释重负,立马去车站买了最早的票,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满心欢喜。当我真正坐上列车时,看着车窗外转瞬即逝的树,我又忐忑了起来,我这个落魄的样子,一定与父母心目中相差甚远,我很低落,因为害怕他们黯淡的眼神。
04
而当火车靠站,我重回这片土地时,呼吸到载满我童年记忆的空气,我萌发了一种守在故土的愿望。即使是小镇,却是我的家乡,就算多么落后,没有大型超市,没有国际影城,只要有我亲爱的家人就足够了。
踩着泥泞的小路,远远地看到那栋数序的房屋,我的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恨不得插上翅膀就直接飞过去。母亲站在院子的柳树下,还扎着围裙,翘首以盼地望着我回来的方向,看到我时,她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脸上是柔和的光。
“小辉,赶紧洗手吃饭啦。”像那数十年一样,不变的语气,不变的话语。
“诶!”在饭桌上,母亲一个劲地给我夹菜,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我。而父亲一改往日的严肃,特别认真地盯着我看,就好像我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要把我的样子都刻在心里。我踌躇了很久,看着家里的每个角落,都和我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半晌过后,我抬起头,直视着父亲的眼睛,说:“爸,我不想走了。”我感觉到母亲的紧张,她用渴盼的眼神看着父亲,手紧紧地握着我。
即使穷途末路,我也有家在身后“走什么走,这是你的家,混的再差也是你的家,少不了你的一口饭吃。”
我感激地看着父亲,我知道,他明白了我穷途末路,他在短短一瞬间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选择了无条件地包容我。我的父母关心的不是我能给他们带来多大的荣耀,而是我有没有穿暖,有没有吃饱,过得好不好。我在异乡的努力伪装此刻都显得那么不值,在夜晚时对家的思念如同水草一般肆意生长如今可以停止了。
家,是个很温暖的字。家里只有相亲相爱的家人,他们给予你无限的支持和包容,他们能做的也许有限,但他们一直在那里,为你开一盏灯,等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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