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Roxy一进入宴会厅，就感觉到全场的焦点都集中在她身上……不，不仅是她，每一个红衣女人都被人们审视着，评判着，当她走过那些人身边的时候，甚至能听到他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怎么了，你们从来也没见过女人吗？
她挺直脊背，昂起头颅，既不胆怯，也不害羞，她的眼神里流露出对他们的蔑视。她完全无视他们投向她的目光，向前一步一步地走着。
除了大主教和他们的夫人们，在场的还有许多一看就是外国人的面孔，他们穿着的是异国的特有服饰，每个人的表情都显示出他们对使女们露骨的好奇心——这些人一定就是西班牙代表团无疑了。
使女们的宴会桌在整个宴会厅的最前排，Roxy总感觉这样安排是为了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清所有使女的样子——难道使女买卖现在就要开始了？Rita到底有没有成功把她在大主教办公室看到的名单传达给MAYDAY？他们到底会采取些什么措施？他们能不能成功挽回这个悲剧？
还是说，对现在的基列而言，MAYDAY依然处于弱势，他们所有的努力只是螳臂当车？
她偷偷看了眼上席，作为东道主的Waterford大主教坐在正中央的主席位上，Serena则坐在他旁边的位置。大主教待所有使女坐定之后便站起身，用勺子敲了敲自己手中的酒杯。
“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来自远方的朋友们，”他朗朗念道，“欢迎大家来到基列。此前的20年间，基列一直都在发展自己的农业和经济，致力于清除污染，所以一直没有对外开放。现在我们终于有信心，将一个纯净的国家呈现给全世界！”
“在这个国家里，我们消灭了贫穷、消灭了歧视、消灭了阶级差异……我们的人民幸福指数正在日益上涨。为了保障生育率，我们还建立了全球独一无二的使女制度，这令我国的生育水平遥遥领先于其他国家。现在，就由我的此生至爱——我的妻子Serena Joy Waterford向大家介绍这一制度。”
他俯下身在Serena脸颊上亲了一下，Serena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众所周知，基列国能维持领先于世界的生育率，全是归功于我们苦心研究出来的使女制度。这些纯洁的女孩们为了国家的稳定，为了人类的存续，毅然决然地‘自愿’献出她们的身体，让那些无法生育的夫妻们重获希望，”她热情洋溢地张开双臂，示意全体使女从座位上站起来，“我建议在场的各位应该给予这些慷慨、勇敢、无畏的女孩们最热烈的掌声！”
他们竟然对外界说我们全都是自愿的？
谎言。
全都是谎言。
Roxy低着头，整个宴会厅里响起的那个掌声，那个连绵不绝的声音就像是从某个深渊中传出的回声一样。即使是刚才Roxy从那些交头接耳的人们身边走过时，也从未感受到如此的屈辱。而现在，她沐浴在这掌声之中，却感到无比得无地自容。
要是我现在突然站出来，对着在场的所有人说我根本就不是自愿的，只因为我有生育能力，还未懂事时就被从父母身边夺走，剥夺了我一切身为人的权利，甚至不允许我读书写字，只能被迫接受洗脑式的教育，要我把自己奉献给那些贪得无厌的人们。而现在，即使我已经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却依然无法回归自由，就因为这些人在这个国家里执行着严苛残酷的暴政，将一切敢忤逆他们的人全部都赶尽杀绝……那台下的这些人会作何感想？他们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Roxanne……”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她这才回过神来，可是Percival现在不在她身边。她抬起头，发现Emily正担忧地看着她。她对Roxy轻轻地摇了摇头，Roxy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把面前的餐巾揉成一团。
Roxy的心里知道，Emily的提醒没有错。她还在这个国家里，倘若她在这个场合里做出如此出格的事，不消一小时她立刻就会尸骨无存。
终于，让人感到漫长难熬的致辞时间过去了，宴会正式开始。Roxy坐回自己的座位上，一盘盘精美的菜肴和点心被轮流端了上来，可是她却无心于此——真奇怪？大主教和西班牙人似乎完全没有提到过交易的事。是他们觉得时机还未成熟，还是如此肮脏的交易不能提到桌面上来谈判？
或许今晚还有喘息的时机，她心想，今晚实在是经历了太多了……她太累了，她不知道这股疲累感到底是从何而来。
然而Roxy想错了。
在宴会临近末尾的时候，Waterford大主教再次敲响了酒杯。
整个会场都肃静了下来。
“现在，让我的同僚来介绍一下本次宴会的重头戏，关于‘雏鸟计划’。”
他拍拍手，示意坐在下方他的同事上来作介绍。Roxy立刻就认出了走上台的那两个人——是Warren枢机主教和她的夫人。枢机主教本来就长得又瘦又高，现在的他看上去简直就是瘦骨嶙峋，Roxy敏锐地发现尽管他一直在想尽办法遮挡着，可是他的左边袖子管依然显得空荡荡的——他的左手臂没有了。Warren夫人的手臂里抱着Jannie的孩子，一段时间没见，那个孩子成长得竟然如此迅速……不过夫人看上去却没有任何长进，她抱孩子的姿势还是看上去特别别扭。
“众所周知，基列的生育率一直处于全世界名列前茅的水平，”Warren夫人一边抱着孩子，一边举着话筒说道——Roxy真担心她会不会不小心把孩子摔在地上，“基列共和国认为，是我们的虔诚和真心感动了上帝，所以他才将如此多的奇迹赐福于我们——包括我手里的这个宝宝，她也是上帝赐予我们的礼物。”她微笑着说道。
台下响起一片令人作呕，假惺惺的“噢~”声。
什么上帝赐予你们的礼物，那分明是Jannie的孩子，是你们把她从Jannie身边抢走的。
“但是我们很快就发现，光是基列共和国一个国家享受如此荣光是不够的……全世界还有那么多国家，那么多曾经像我和Warren一样为没有孩子而感到绝望的人们，他们跟我们一样，也在期盼着神迹能降临到他们身上，所以慷慨的基列决定——”
“将在基列诞生的小孩们送往全世界各地，让曾经和我们一样感到绝望的父母们也能享受抚育孩童的快乐！而基列也将成立雏鸟基金会，接受来自世界各地的捐款。我们会将这些捐款用于这些送到世界各地小孩们将来的教育及抚养上！”
她在说什么？
这怎么可能？
她情不自禁地看向主席台，发现Serena跟她完全一样，都是同样震惊的表情，她的眼睛不断在自己丈夫和Warren夫人之间来回扫视——看来连她也不知道。最后Serena的视线聚焦在Roxy身上，Roxy赶紧把身体重新坐正。
Roxy知道，在场的人都是西班牙的政要，他们都不是傻子，他们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异议，没有人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
“……虽然很不舍，”Warren夫人抹了抹自己眼角的眼泪，枢机主教则体恤地搂住了她的肩膀，好像接下来她说的话需要很大的勇气似的，“但是我们决定将我们的孩子交给这个雏鸟计划的第一个帮助对象，也就是西班牙。我们知道，西班牙已经有六年没有出现过新生儿了……我们希望这个计划能从我们两国开始，得到发扬壮大，将基列的虔诚和慷慨永远传承下去！”
不会有人同意的，这是她心里的第一个想法，这样违反人伦和道德的做法，不会有人同意的。
然而长久的沉默过后，从宴会厅的一角传来了掌声，紧接着以那个角落为起点，掌声和欢呼声向着整个宴会厅扩散开来，愉快的喧闹声此起彼伏，就好像行将灭亡的人类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Roxy垂下了头，她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
历史上人类经历过的几次几乎惨遭灭绝的重大变故都以社会的道德沦丧作为开端。
而现在，我们将手挽着手，高唱着凯歌，在通往毁灭的道路上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Percival将双手背在身后站在宴会厅的门口，他听着宴会厅里不断传来的掌声和欢呼声，紧绷的嘴唇不禁抿成了一条严厉的直线。
和Roxy预想的一样，今天Waterford大主教和Serena都不在家，平时守护这幢房子的卫士们也不在。
她站在Percival的门口，感觉自己内心的思绪有如一团乱麻。
Jannie的孩子要被卖掉了。
不久之后，使女制度和买卖儿童将成为全世界的趋势，基列的成功无疑成为了全世界的榜样。她早就该想到的，他们要把作为源头的使女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真正用来买卖的是使女和万千底层妇女们生下的孩童，所以那份名单上才有男有女，那些都是小孩的名字。人口生育一旦下降，繁衍后代时就必须要考虑配种问题，为了生下更优质的后代必须要让血缘关系更远的小孩结婚——就好像人类曾经对牛、羊和猪做过的事一样。在这末世的情况下，人类和牲畜没有任何区别。
Percival将门打开，和约定好的一样，Roxy就站在门外——他很快就发现她的异样之处，她的脸色煞白，她的双肩在颤抖。
“Roxy……”
快告诉他吧Roxy，快把自己有了他小孩的事告诉给他。让他赶紧带着自己逃跑，从这个荒淫无度的国家中逃离出去。逃到外国也好，逃到什么荒无人烟的沙漠或者无人知晓的荒岛也好……总之必须快一些，再不逃跑就要来不及了。虽然一个怀孕的使女逃跑比其他没有生育能力的女人逃跑要来得难得多，但是他是个“眼睛”，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捷径……
现在的情况已经无力回天了，不是吗？
“Percival……”他发现她的眼神充满了愤怒和仇恨，“基列要卖的不是使女，他们要卖的是我们生下的小孩……这个国家的所有人都疯了，他们还要把这种病传染给全世界……”
“帮帮我……”她颤抖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我要……”
然而她一开口，说出的却不是她一直在心里想的话。
“我要毁灭基列。”
“……如果我说，”他沉默了片刻，随后握住了她的放在他脸颊上的手。Percival闭起眼睛，将她的手放到自己唇边，“如果我说我希望你跟我一起离开这个国家呢？”
“你想让我逃跑？”Roxy的眉头紧锁，“我不能自己一个人苟且偷生。”
她发现她一说出这句话，他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一种悲伤的神情，然而那表情转瞬即逝，他很快就又恢复成原先冷静克制的模样。
他说出来的，不正是自己真正的愿望吗？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拒绝他呢？
“不，你错了……我了解你Roxy，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他睁开双眼，深色的眼睛凝视着Roxy，“我要让你到外面的世界去，不是为了让你逃跑，而是为了让你把自己在基列的经历传达给全世界……”
“你可能还不知道，但是早在基列出现以前，人类就已经发明出人工子宫的雏形，通过科学技术培植人类胚胎已经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另外，针对核污染和大气污染的治理也发展迅速……但是很快，人类社会陷入了战乱的状态中，这类科学探索也就变得停滞不前……这才是人类陷入绝境的真正原因。所以我需要你去说服其他国家，我要你告诉他们基列的做法只能撑得住一时，但是无法长远地发展下去，要拯救人类唯有依靠人类本身的智慧和头脑。到那时，基列自然而然就会自我毁灭。”
“但是离开这里后，你很可能比现在还要更加痛苦……现在你面对的只是基列，将来你要面对的是全世界的质疑。他们会一遍一遍不停地让你重复回忆起自己最惨痛的过去，你必须一遍一遍地将自己最私密、最不愿意让人窥见的伤痛揭露给全世界的人看。会有许多人想要利用你，更多的人则会痛恨你。他们等待着你露出马脚，当着全世界的人出丑，为此会不择手段地中伤你、唾骂你——你有勇气面对这一切吗，Roxanne？”
“……如果我的经历能让人类寻求新的可能，”她对Percival的话思考了许久，最后回答道，“那么我愿意。”
“好姑娘，”Percival向Roxy点点头，然后在她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支持你。”
如果我依然像一年前那样懵懂无知，现在是否会变得比较幸福？
不，我宁可痛苦，也要清醒。
Roxy顺着车库的台阶向下走去。
现在绝不是将我有他的孩子的事告诉给他的时候，她心想，等他们离开基列，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她自然会找到时机告诉给他。
像他那样的人，肯定也和我一样，是被逼迫着成为“眼睛”的吧……我要将他从“眼睛”的命运里拯救出来。
总有一天，我们将组成一个家庭——我们一家三口，还有Jannie的孩子。从此以后我们不用再偷偷摸摸地读书，不用再为自己说错一句话而感到恐惧，不会再有人想要伤害我们，强迫我们做我们不愿意做的事。我们可以带着孩子们一起去游乐园或者卡拉OK，他们将在阳光和欢笑声中成长。
所有的孩子们都能健康快乐地成长，没有任何人能把他们从爱他们的爸爸妈妈身边强行带走。
总有一天。
Percival将那个盒子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他通过昏暗的灯光，凝视着盒子里的东西。
他在自责的痛苦和泥泞中沉溺了整整二十年。二十年后，他与那个女孩相遇了。
他早就知道这一天会到来的，不是吗？从他开始教那个女孩读书写字开始……不，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了。
他是无法躲避这一天的。无论他再怎么挣扎，再怎么抵抗……他都做不到。
基列建立以后，他就隐姓埋名，作为间谍埋伏在大主教身边，为MAYDAY提供情报。
可是他很快就发现，他作为间谍能做到的事几乎微乎其微，所以十年前，他才切断了和Harry以及MAYDAY的联系，加入了“眼睛”。
他知道，只有作为“眼睛”，才能更不为人察觉地接触到受害者，得到他真正所需要的东西。
“那个人”或许害怕反对他的人接触到核心情报，但是对于那些基列的受害者们，尤其是底层的平民们，他向来是不屑一顾。
这才是他成为一个“眼睛”的真正原因。
Roxanne最终将成为消灭基列的武器，而他要交给她的这些东西将成为她射向基列心脏的子弹。
真奇怪，之前他明明对他身体里的东西感到如此惧怕和恐慌。而现在，当他真正下定决心之后，他竟感到内心犹如波澜不惊的湖面一般平静。
他将手臂放在自己眼睛上，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一直在等待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二十一年前。
“……就是这样，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Percival听完首相关于“MAYDAY”和“审判日”的说明，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到自己整个人都仿佛深陷在沼泽之中，无法动弹。很久之后，他从身后拿出手枪，枪口直接对准了首相。
“Percival！”Galahad立刻将自己的手枪对准了他。
“别动手！”他的眉头拧了起来，薄薄的嘴唇吐露出冷酷的话语，“你也不想‘那东西’现在就启动吧？”
“没关系Galahad，放下枪，”首相对Harry伸出一只手，制止了他，“反正我马上也要死了……毕竟我刚将一份一般人无法承担的重任交给你们——这一切的源头，都是由于我。”
“你自己也知道吗……两年前，”Percival维持着拿着枪的姿势，“两年前我就向你报告过‘雅各之子’的事了，可是你完全没放在心上……要是两年前你做些什么事，我们也不至于落到这种下场！”
他有什么资格这样指责首相？难道他的罪不是和首相同样深重吗？
“……别会错意了，我跟那些人不一样，”他注视着首相，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我是一名KINGSMAN特工，而你是我要保护的人。不管你曾经对我做过些什么事……我都必须要拼尽全力保护你，哪怕舍弃我自己的性命也要做到。”
“现在别再说那些丧气话了，立刻跟我们一起离开，我和Galahad必须把你护送到国外去。”
首相先是一怔，然后对着Galahad笑了起来。
“我早就说了，把那样东西交给他是正确的……但是很可惜，Percival，我现在还不能死，”Percival突然感到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模糊不清，首相的声音也仿佛越来越远，“我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首相最后还是没有逃跑。“审判日”的注射器里带有麻醉药的成分，Percival很快就不省人事被Galahad带走，而首相选择独自一人面对“雅各之子”。
二十一年了，这么长的时间，我差点就忘记自己到底是什么人了。
Percival向着ROUNDS加油站走去，加油站里的那个年轻人见到他时似乎非常吃惊。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呢。”
Percival环顾了一下加油站内部，“Harry呢？”他轻轻问道。
“他到其他地方去了。对了，他跟我说，如果你来了的话就让我转告你一声，那个女孩给我们的情报很有用，”Eggsy笑着说道，“你没想到吧，她还是想办法自己联系上了我们，她可比你勇敢多了……等等，我不能再说下去了……”
然而Percival对此却没感到丝毫的惊讶，他对Eggsy露出了微笑。
“能请你不要再这样对我笑吗？”Eggsy的眉头皱成了一个M型，“上一次你对我这么笑的时候，可是把我们整得很惨啊。”
“……没关系，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到Harry去做什么了。那个家伙是个行动派，当他看到我十年后再次出现的时候就应该察觉到了——时机已经成熟了。”
他满意地看到Eggsy脸上原本戏谑的表情变得沉重起来。
“我是KINGSMAN Agent，编号VB MSID，代号Percival。Agent Galahad缺席期间，我将重新开启首相授权，作为最高长官全权接管MAYDAY！听明白了吗，Gary Unwin？”
Eggsy发现Percival竟和以前变得完全不同，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气势——Eggsy不禁挺直了身体，向他行了个军礼。
“Yes，S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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