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12月,伦敦正式进入了欢庆圣诞的倒计时。平日的伦敦街头人们总是行色匆匆,但是在这个家家户户都紧锣密鼓地准备迎接一年里最重要的一个节日的月份,就连最严肃的伦敦人,融化在这一片安详和平的氛围里,脸上也会浮现出最愉快的微笑。
她穿着咖啡色的高领毛衣和卡其色的大衣,下半身则是黑色短裙和高筒靴。她的金发向后梳起,扎成一个俏皮的马尾。他则穿着平时那身黑色的大衣,戴着灰格子围巾和黑色的皮手套。他们每人手中都提着一个WAITROSE的袋子,里面装着为圣诞夜准备的食物。他将手中的伞向她那边偏了偏,免得她被雪淋湿,他自己的左边肩膀却湿透了。
“今年圣诞夜要邀请Eggsy他们一起来家里吃饭,肯定比往年还要忙……今年要准备些什么菜呢,Alastair?”
“我想想……”他偏了偏头,好像在努力思考着,“首先烤火鸡是必不可少的,然后是芝士焗土豆泥沙拉、培根包香肠……牛肉派也不错,我打算尝试些新的做法……至于甜食,就做撒上葡萄干的圣诞布丁好了……你觉得怎么样,Roxy?”
“再加上蛋奶酒就完美了……等等,蛋奶酒里是不是也有酒精?”她抬起头,笑着问道。
看见她的笑容,他也情不自禁微笑起来。
“偶尔喝些酒也不赖。”
他们两人肩并肩向着家的方向走去,街上到处都是孩童的喧闹声,橱窗里是色彩斑斓的装饰,欢快的圣诞歌曲在市场和商店里回响着。
他做了个梦。
他知道,在梦里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他真正的名字不是Alastair。在那个“他”身边的,也不是这个世界的Roxy。
但是梦里的世界气氛却是那样平和,那样快乐,让他流连忘返。在那个世界里人口没有锐减到原来的三分之一,没有战乱,也没有核泄漏。英国还是英国,没有基列,更没有使女。也许时不时还是有人想跳出来做坏事,但是他们总是能想办法打败他,拯救世界。
正常的世界。
最重要的是,她在那个世界里看上去如此幸福。
他慢慢睁开双眼,水滴从他的头发上滴落到地面。
他的双手被镣铐紧锁,吊在天花板上。
他们为他治疗了枪伤,却不是为了让他恢复健康,而是为了能更久地折磨他。
他的身体已经遍体鳞伤,十指的指甲都被拔断,就连他身上的衬衫都被血迹浸透。虽然都不是致命伤,但身体上残留的剧烈疼痛却久久挥之不去。他感到喉咙干涸,嘴里只剩下血腥的铁锈味。
“教宗想要知道,‘审判日’到底被安置在哪里?”站在他对面的那个拷问官用皮鞭抵住他的下巴,好让他抬起头来看着他,“虽然我接到命令不能将你折磨至死……不过相信我,不杀你却让你希望自己赶紧死掉的方法有的是。你守护的秘密有这么重要吗?没有人该承受这样的痛苦,上帝是不忍见到自己的子民受难的。”
“真可惜……我不是上帝的子民,所以我想……我想他大概是不会在乎我了……”他的嗓音沙哑,听上去都不像他自己的声音了。他的嘴受了伤,可是他还是强忍着痛翘起嘴角对对方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你想知道吗……‘审判日’的真面目……不过按照我现在的情况……说不定再过一会儿……不用……不用我说……你自己就能弄明白了呢……”
鞭子撕裂了空气抽打在他身上,那道丑陋的伤痕立刻红肿起来,犹如烈火烧灼般的痛苦再一次侵袭着他的大脑。紧接着,又是一下……他听到锁链随着他身体的起伏发出清脆的声响,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这痛苦反而让他混沌的大脑愈发清醒。
“亲爱的,你都不给我一点反应,我怎么知道你满不满意呢?”那个拷问官愉快地嗤笑起来,“看来我只好使出浑身解数来取悦你了。”
Percival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一丝呻吟声都没有从他紧闭的嘴唇中泄露出来。他的头颅低垂,无神的双眼注视着地面。
拷打无法让我说出任何情报,这一点你应该是最清楚的……我的一切都是你教给我的,不是吗?
你想要的,只是对我这个叛徒的惩罚而已。
你我都知道,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神。神只是人类自己创造出来,把自己所犯下的暴行归因于他的一个虚幻的借口罢了。这个虚构的存在无论地位还是能力远高于人类本身,所以便没有任何人类能指责他。
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快到我这里来吧,站到我面前来。只要我们还活着,这一刻就不可避免。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Roxy和Percival被捕一个星期后。
Fred Waterford快步走向法院最上层教宗的办公室。这回他不像上次一样拘谨恭敬,甚至连领带都没来得及打好。他将手放在办公室华丽的大门上,急促地敲了敲门,还没等到门里的人回应,他就将门打开了。
“Waterford大主教,”审判者刚刚挂下电话,他看到他闯进门来的样子,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谁允许你不经过同意就擅自把门打开的?”
“阁下,请您原谅我的失礼……”Fred赶紧向他鞠了一躬,“但是现在形势紧急,我只能来这里请求您……”
“我们家的使女Offred逃跑时已经怀了我和Serena的孩子,”他的双手局促地扭在一起,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一样,“我听说她今天就要被处决了……我知道她犯了大错……但是能不能请您等到她把小孩生下来之后再惩罚她……当然,我也会承担起没有看管好自己使女的责任……”
“Fred,你觉得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吗?”审判者打断了他的话,他的脸上露出了愉快的微笑,就好像Fred本身就是一个好笑的笑话一样,“你真以为自己能有本事生出小孩?”
他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个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Fred认得那个声音,他绝不会听错,是Serena。
“……你以为你怎么能每天晚上都能逃过卫士的巡逻,到他的房间去?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吧?我是故意让你去的。我知道——那个男人看上去很有吸引力,不是吗……大主教不行!他生不了孩子!”
审判者饶有兴趣地看着Fred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现在你应该对她肚子里的孩子没兴趣了吧,Fred?”他笑着问道,随后站起身,向着门的方向走去。
“等……等等!”
审判者刚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就听到背后传来Fred的喊声。
“我知道……我知道它是我的孩子……”Fred转过身,他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胆量,居然敢这样对教宗说话,“它是我的孩子!Chester!要砍掉我一只手臂也好两只手臂也好都可以,只要把这个孩子……”
“……你这个白痴!”审判者盛怒地对着Fred吐出恶毒的话语,“你觉得这个孩子是你的?去照照镜子Fred Waterford!你以为要杀掉这个孩子我就不会感到痛心吗?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孩子亲生父亲的真实身份!他的家族曾经是在背后支撑着整个联合王国的名门望族之一!他的血脉要远比你尊贵得多、古老得多!你跟他相比连只最微小的蝼蚁都不如!”
门在Fred面前被“砰!”地一声关上了,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一个动作也做不了。
“阁下……我知道Offred背叛了上帝,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Lydia嬷嬷对着电话迫切地说道,“但是您听我说……您听我说阁下!她怀孕了……她的肚子里怀着孩子呢!我不能就这样把她……”
嬷嬷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最后她终于再也无法站立,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
“我明白了……”最后她唯有选择妥协,在这个国家里,没有人能违抗教宗的意思,连她也不例外。
Roxy又回到了红色感化中心,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而现在,一切也将在这里落下帷幕。
她被监禁在一个小房间里,手上和脚上都戴着镣铐,嘴上戴着皮质的口罩以防她擅自说话。她又重新换上了那身代表使女的红色长裙,但是头上没有戴双翼头巾,她的发卡在逃亡行动中遗失了,金发就这样披散在肩上。
Lydia嬷嬷命令看管Roxy的另一个嬷嬷摘下她脸上的口罩,Roxy抬起头,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Lydia嬷嬷。后者发现Roxy看着她的眼神里不再像以前一样充满敬爱与畏惧,她眼神里的东西看上去更像是挑衅。
“瞧瞧你,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她怜爱地抚摸着Roxy的脸,“你曾经是最让我骄傲的女孩,是上帝亲手诞下的产物,你本来能尽善尽美地完成他交给你的使命……都是外面的世界腐化了你。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该想到的,那个邪恶的男人最终将毁了你……都怪我不好,如果早知如此,我应该让你一辈子都呆在红色感化中心,如此一来就永远也不会受到外界乌烟瘴气的污染……”
“可是Lydia嬷嬷,”Roxy冷静地回答道,“如果你把我一辈子都关在这里,我不就没办法完成上帝交给我的使命了吗……”
一瞬间,Roxy感到浑身都战栗了起来,电流迅速地流遍了她的全身,直达她的心脏。Lydia嬷嬷立刻一把推开了那个对她使用电击器的看守,Roxy的身体瘫软了,她躺倒在床上不住地喘息着,指尖还残留着电击造成的麻痹感。
“你到底在干什么!”Lydia怒目圆睁地怒斥着那个嬷嬷,“她怀孕了!”
“她都要死了,怀没怀孕还有关系吗?”另一个嬷嬷反驳道。
Roxy这才知道。
今天就是行刑的日子了。
Percival呢?他还活着吗?还是……
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护住了自己的腹部。
Lydia转过身,她看到Roxy脸上的表情,知道她已经明白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了。
“我们走吧,”她叹了口气,“到广场上去。”
“钟声已经响起了。”
二十三年前的那场内战,不仅将整个英国一分为二,连作为特务机关的KINGSMAN本身,也陷入了内斗的状态。
Percival像往常一样来到KINGSMAN裁缝铺大堂背后的会议室里。他敲敲门,得到门内人的同意后便推门进入。
然而其他特工今天都没有出现,连绿色的立体投影都没有,只有Arthur一个人坐在长桌的尽头。
“我以为今天是例行的会议时间呢……”他拉开椅子坐下,望向Arthur的眼神里充满了疑问。
“不,Agent Percival,今天我是特地把你一个人叫过来的,我有些事想跟你说,”Arthur拿起面前的茶杯,气定神闲地啜饮了一口,“我马上就要离开伦敦了。”
听到这句话,Percival倍感吃惊,“在现在这个紧要关头?”
“对,正因为如此,我才要离开,”Arthur将双手放在桌上,他的眼睛透过眼镜,直视着Percival,“我要去曼彻斯特,跟英政府的战斗马上就要打响了。”
“您……”Percival的理智立刻就明白过来一切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的感情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您在说什么啊……”
他们已经知道接近英政府的特务机关里藏有“雅各之子”的间谍,他们怀疑过军情五处军情六处,也怀疑过KINGSMAN本身,但是唯独没想到Arthur身上。
“像您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雅各之子’的间谍呢,这太荒谬了……”
“你说得对,我不是‘雅各之子’的间谍,”Arthur点点头,“我是他们的其中一名领袖。”
Percival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他从身后拔出枪,枪口对准了他的老师。
然而Arthur并没有对此情此景产生任何动摇,他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着Percival的方向走去。
“我是你的老师,”他握住Percival手中的枪,“你是不会对我开枪的。你看,你握着枪的手都抖得不成样子了。”
“我了解你,Agent Percival,我知道你在内心深处是认同我的。那些什么神啊上帝之类的话,全都是欺骗现在这些无知的、只会等待别人来救赎他们的平民们的把戏。我真正的目的,是把更强有力的新秩序和规则带给这个国家,”他轻声说道,“你心里最清楚,不是么?当你把‘雅各之子’的事报告给首相的时候,他是怎么回答你的?到我这里来Percival,我已经想好了,等我死后,你将成为我的继承人……”
Percival心里知道,他说的没错,他确实曾经对他产生过认同。他想起过往的种种,发现Arthur已经多番试探过他,他不禁抿紧了嘴唇。
“我问你,Arthur,等你推翻了现有的政权,这个国家……还会是联合王国吗……它还存在吗?”Percival问道,他很快便从这震惊中平复了过来,或许他早已察觉到一丝蛛丝马迹——除了他,还有谁能暗中为“雅各之子”提供这么丰厚的资金和技术支持呢?他只是不愿相信罢了,“KINGSMAN的职责是维护世界的和平,而不是挑起战争——你可能忘记了,但是我没忘。不管首相有多让人失望……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在这里燃起战火。”
“你太天真了!”Arthur笑了起来,“瞧瞧这个世界,它已经跟以前大不相同了!我一直以为你是我最优秀的学生,可是没想到,你的想法还是这么幼稚!”
“……离开这里吧,Chester,”Percival从门边让出道路,Arthur这才发现原来他一直挡在自己和门之间——他到底是他教出来的学生,“离开这里,到曼彻斯特去。你是我的老师,我很感激你教给我的每一样东西,所以我现在不会杀你……但是等到我们下一次再见面……”
“就是在战场上了。”
Chester顺着朝向地牢的螺旋阶梯一步一步向下走着,他的脚步很缓慢。虽然一直在监视着他,可是他本人已经有二十三年没有见到过Percival了,他肯定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尚带稚气年轻人,而他也老了。
当他从首相口中得知他将“审判日”放入Percival的身体的时候,他感到自己出离愤怒。然而另一方面,他却有些暗自窃喜。
这就是你所相信的人们,Agent Percival。你选择背叛我为这些人出生入死,而最后换来的,却是他们同样的背叛。
看吧,错误的选择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随着距离那个审讯室越来越近,血腥的气息和血肉烧焦时散发出的气味也显得越来越浓厚起来,Chester不禁皱起了眉头,他的双手也握紧了。
审讯室的电子锁被打开了。他一进入那间审讯室,第一个映入他眼帘的景象,就是被锁链和镣铐束缚的、已经体无完肤的Percival……以及手拿烙铁的那个低贱、龌龊的拷问官。
Percival身上的衬衫被扯到了肩膀下方,裸露出大半伤痕累累的身体,他身边的两个天使军牢牢地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挣扎。
被烙铁烙伤的地方还在冒着烟,正好烙在他肩膀的旧枪伤上。
为了忍耐剧痛,他的双眼紧紧闭起,肌肉紧绷到了极限,牙齿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然而他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阁、阁下,”拷问官一看到Chester的表情就感到大事不妙,“是您亲自下达的命令,不能弄死他,但是要他吃些苦……”
“审判者”从背后拿出枪,毫不犹豫地一枪打中了他的额头正中心,就像他以前去郊外打猎杀掉野兔时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站在Percival两边的另外两个天使军立刻紧张起来,但是Chester将枪收回了它原来的地方,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二十三年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设想过很多重逢的场景,唯独没想到你会以这种姿态出现在我面前!”
再一次听到他亲口说出自己的名字,见到他本人,Percival慢慢抬起头,他失神的眼睛渐渐聚焦了。
“Arthur……”
漫长的等待终于结束了。
Roxy被那两个头戴黑色面罩的行刑人带到广场上去,她这才发现今天下起了雪,硕大的雪花飘扬在空中,在地面上积起冰冷厚重的一层。
其他使女已经到了,她们围成一个圈,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块石头,每一张脸都是Roxy熟悉的面孔。
行刑人将她带到使女围成的圈子的正中央,然后用钉死在地面上的脚镣铐住了她的一只脚腕,她被强迫着跪在地上。
Roxy感到寒意逼人,她的脸几乎要被冻僵,手指已经冷得发红。她用嘴哈出热气,温暖着自己被锁链拷起的双手。
还没有结束,她心想,我现在还活着,一切还没有结束。
连绵不绝的钟声在伦敦上空不断回响着。
行刑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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