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Offred一夜未睡,她躺在床上,等待着“眼睛”的敲门声。他们会问夫人您家的使女在家吗?没什么,我们只是有些问题要问她罢了。然后他们就会一人一边地架起她塞进面包车里带走,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人能见到她。
已经到了平时起床的时间,Offred悄悄拉开窗帘向外望去,没有漆黑的面包车停在楼下。
和往日一样,她拿着Rita给的代价券和篮子向着门外走去,但是这回她没有直接从大门出。她看到司机正在为夫人的花园填土,于是便绕了个远路,朝边门走去。
“昨天晚上我……”她经过他身边时悄声说道。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吗?”司机将铲子插入泥土,Offred靠近他之后才发现他的个子有多高——大主教已经算的上高了,可是他比大主教还要高出许多。他的肤色比一般基列人要显得稍微深一点,看上去非常健康。还有他的脸,脸上带着些书卷气,如果他的表情不是那样冰冷的话,倒还算得上温文尔雅,跟司机这个职业看上去完全不相称。他的年龄应该介于四、五十岁之间,不过外貌看上去还显得相当年轻,“我很早就睡了,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我还真不知道。”
Offred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她,她稍微有些吃惊。不过她还是转过身,这样她头上的双翼头巾就会遮住了她的表情,“没什么,愿神给予你平和。”
“小心些,”她向边门方向走的时候听到他的声音在她背后悄然响起,“这才只是刚开始,你差点就要把自己弄死了。”
她原本以为随着次数的增多,她也会对此习以为常,然而第二次也没有任何变化,不仅如此,她的排斥反应居然比第一次还要更加强烈。第二天晚上她依然无法正常入睡。她想起司机提醒过她的话,但是她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就算眼睛现在就来抓她走也不要紧,她愿意用下半辈子的自由换今晚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她站在花园里,身上没有穿着红色的罩衣,也没有带双翼头巾。她的金发散落着,身上只穿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衣。她闭起眼睛大口呼吸着,仿佛不这么做就要立刻晕倒似的。
“我跟你说过的话,看来你完全不在意……”Offred浑身为之一颤,她居然完全没听到有人接近她的声音,“你是不是觉得生活过得太惬意了,想让‘眼睛’来找找麻烦,是这样吗?”
“不、不是……我、我只是……”她紧张地语无伦次起来,“我只是……”
随后她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Offred慢慢睁开眼睛,她眨眨双眼,发现自己没有睡在自己的房间里,这个房间的屋顶是木质结构,和她房间的天花板完全不一样。
“谢天谢地,你可算醒了,”司机先生的声音从她身旁传来,“现在赶紧滚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对、对不起……”Offred揉揉自己的脑袋,“我没……没什么事……只是感觉有些头痛……”
“头痛?”司机指了指床旁边的架子,上面放着几个药瓶,“那里有阿司匹林,吃了之后赶紧回去,别在这里耽误时间。”
Offred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她看了看架子,又看了看司机,“您能告诉我从左手数起的第几个药瓶是放阿司匹林的吗?”
司机脸上的表情带着些诧异,过了好久他才反应上来,“你该……”他轻声说道,“你该不会是不识字吧……”
Offred点点头,“我在红色感化中心的时候,嬷嬷们都说我们不需要认字,因为女人不可以读书,买东西的时候也不需要任何知识,所以我们认字也没用,我们只要能背诵圣经就可以了。”她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怎么回事,但是在那一瞬间,她看到司机脸上露出了某种表情——像是厌恶,或者是愤怒,但是这感情并不是针对她的。
司机从架子上拿起一个药瓶,他坐到她身边,好把药瓶上的字读给她听。
“你看到了吗?这就是阿司匹林,”他指着药瓶上的一行小字,“A、s、p、i、r、i、n。”
Offred从司机手里接过药瓶,她学着他的样子念了起来,“A、s、p、i、r、i、n……Aspirin,是这样吗?”她开心地笑起来,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学习字母。
司机看着她的笑脸,有些不自然地转过头,“离开这里,快。”
Offred刚想打开门走下楼梯,她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没有问。
“对不起,”她礼貌地问道,“我能请问您的名字吗?”
“……Percival,”司机低垂着头,他的眼睛没有看她,“我叫Percival。”
“Percival,愿主保佑你。”Offred悄无声息地走下楼梯,把Percival一个人留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次日晚上,Offred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等待午夜降临。她白天时已经在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直到确认整个屋子都陷入了沉寂,她才穿好衣服和斗篷,悄悄向着车库走去。
去车库要出大门,大门有卫士在看守。幸好他不是整个晚上都守着大门,而是四处巡逻。Offred躲在一棵大树后,耐心地等待着卫士走向另一个方向,然后她迅速地打开大门,向着车库跑去。
“Percival,”她贴着车库上方那个小房间的门小声喊着,“Percival!”
门开了一个小缝,一只手伸了出来,把她整个人拽进了屋内。
“你到底是有什么问题?”为了不让外面的卫士听到,他尽量放低了声音,可是他的语气依然让人感到不寒而栗,“你想死吗?如果想死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帮你。”
“Percival,有件事我想请求你,”Offred榛绿色的眼睛直视着他的,“我实在是想不出其他人可以帮我了……这件事我想做好久了,可是我一直都不敢……但是现在我实在是无法忍受了……”
“我想请你教我写字,教我读书,”她低声请求道,“就像你昨天做的那样,求你了。”
这番话是她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的,她的脸羞得通红。除了红色感化中心的人知道,她一直小心掩饰着自己不识字的事实。Offred向Percival低下头,她闭起眼睛等待着他的回应。紧接着似乎过去了很长时间——最后他开口说道。
“可以……但是你必须在天亮前回自己的房间去。”他托着她的下颚将她的脸抬起,“还有,不要老是低着头说话。”
Percival拿出一张空白的纸,Offred认出那是肉店用来包肉用的,因为资源稀缺,除了政府文件外很少有人还能弄到正经的纸。他让她坐在他身边,然后他用笔在纸上写下一个个字母。
“我一边写,一边念,你跟着我一起念,知道吗?”
Offred赶紧点点头,她如饥似渴地等待着Percival下笔。
“这是大写的A,这是小写的a,这是大写的B,这是小写的b……”Offred认真地听着Percival的授课,好像要一下子把这些知识全都塞进脑子里似的。她一边跟着念,一边用手指在空气中比划着。
26个字母都写完了,Percival将纸翻了个面,然后将笔交给了Offred,“现在你自己来写一遍,能记住多少就写多少。”
“这是大写的A……”她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下一个A,接下来是a,下一个是B……很快,她也将26个字母写完了。
“你看到了吗,Percival?你看到我刚刚都做了些什么吗?”她欣喜若狂地说道,“我在写字!我真的在用自己的手握着笔写字!这简直太神奇了!难以置信!”
“你一下子就记住了26个字母的大小写?”Percival拿起纸,虽然Offred的笔迹显得有些幼稚,但是她写的字母全都是正确的,“……知道吗?”他用手捂着嘴,Offred觉得他好像在掩饰自己的微笑,“我想你可能是个天才也说不定……你该去上学,而不是呆在这里。”
“真的?我是个天才?”Offred睁大眼睛,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自己是个天才,“其实我平时去买东西的时候一直在注意着标签,然后跟我脑中的单词对应起来……我只是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罢了,而且我也不敢随便问别人……”
“我还以为你只是个恭顺的小使女,任凭他们操纵,”Percival轻声说道,“原来你也有属于自己的小小反抗。”
“圣经上从来也没写过女人不可以读书,也没写过女人不可以认字,否则没有男人的话女人要怎么读圣经呢?”Offred愤愤不平地说,“和我同一届的使女,我的同伴们,她们都是在基列建国前出生的,所以她们或多或少都认得字,而且她们并未因此受罚,为什么只有我被剥夺了这个权力呢?只因为我是基列元年出生的女孩吗?这太不公平了,我想要认字……我甚至……我甚至还渴望自己能像男人一样读书……我想要学习很多很多的新知识……我知道女人被发现看书就要被砍断一只手指,第二次就要被砍下整只手……可是我想要学习想得都快要发疯了,如果能学习,即使被‘眼睛’抓走也无所谓。”
“你是基列元年出生的?你今年几岁了?”
“我20岁了。那年出生的孩子,除了我,其他全都夭折了。而我很幸运,我的身体不仅没有任何瑕疵,还可以生孩子……所以我一懂事就呆在红色感化中心里,被嬷嬷们带大。”
“是吗……20年过去了……”不知道为什么,Offred感觉Percival看向她的眼神好像看穿了她迄今为止的人生,要一直看到20年前去,“你认为这是一件幸运的事吗?”
“那当然!”Offred对这个问题感到有些诧异,她不明白Percival怎么会问她这种问题,这个答案简直显而易见,“在全人类渐渐失去生育能力的时候,作为一个能生孩子的女孩诞生,是多么伟大的一件事啊!我将为人类带来种子和希望。”
“你没想过吗,”Percival的视线从纸上转移到她的脸上,他凑得太近了,Offred不禁向后退去,“就是因为你能生孩子,所以他们才剥夺了你学习和阅读的权力啊。”
“我……”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禁有些语塞。为什么不被允许阅读的是女人?为什么不被允许学习的是女人?她没想过。
“……你有自己的名字吗?”过了半晌,Percival才缓缓开口问道。
“我、我叫Offred(注1)……”
“不是那个名字……这名字让我觉得恶心,我不能用这个名字称呼你,”Percival摇摇头,“我问的是你真正的名字。”
“在红色感化中心的时候,嬷嬷们都叫我2101,意思是2021年出生的第一个孩子。”
“这些都不能算是真正的名字,一个人必须要有名字,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
“……你能给我取个名字吗?我不知道多少女性的名字……我又不想叫Lydia或者Serena……”
“你愿意让我给你取名字?”
Offred点点头,“你是要教我读书的人,我希望你给我取名字。”
“……从此以后,你就叫Roxanne了,可以吗?”Percival思索了一下,然后郑重地说道,“我可以叫你Roxanne,也可以叫你Roxy,这是我以前很喜欢的一部电影里一个女性角色的名字。”他将这两个名字写在纸上,“是这么拼的……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Roxanne、Roxy……”Roxy将手放在嘴前,体会着说出这两个名字时的呼吸,“我喜欢。”她甜甜地笑了起来。
注1:使女们没有自己的名字,她们的名字都是OF加上自己所属的大主教的名字,意为使女是该人的所有物,Fred Waterford的使女就叫Offr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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