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服务楼的青葱岁月

老服务楼的青葱岁月

“快乐就是别人跟不上你的节奏，烦恼忧愁早已远远抛在你身后……”无意打开电视，一黑衣长发女子正在动情歌唱，那竟然是罗琦，她唱的是二十年前的｟随心所欲｠，那金属般穿透力的嗓音，那狂放不羁的鼓点，那熟悉的旋律，听的人一股热血在涌动，瞬间把我带回老服务楼的青春时光。

所谓老服务楼，是单位的一栋宿舍楼，位于台电新村家属区门口，一楼是商店，二楼以上则是集体宿舍。它和单位里其他集体宿舍不太一样，它是套房，一套内有两到三个房间，有卫生间和厨房，房子虽然有点老旧，但在九十年代初，算是非常豪华的配置了。所以它不是你想住就住，这幢楼里专门安排在管理部门或者不上倒班的大中专毕业生的。刚进单位的时候，我们一起进单位的小伙伴们是和运行一起混住在普通集体宿舍里，过了两年等服务楼有了空拉，我们陆续搬到了老服务楼。电厂是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工业企业，女生稀少而珍贵，整个服务楼没几间女生宿舍，一个楼层也就一两间女生宿舍，访客自然会比较多，比较热闹一些。总之，除了个别工作年头久一些，年纪稍大，服务楼集中了一群刚毕业不久、青春正盛的年轻人，我们聚在一起烧饭、看电视、玩游戏、听音乐、看书……生活刚刚开始，无忧无惧，我们有各种奇思妙想，等待着那将要盛装出场的未来。

吃是头等大事，服务楼有现成的厨房，于是大家就经常一起烧饭聚餐，服务楼里哪个厨房饭菜飘香，就会引来很多蹭饭党。同宿舍的童姐是金华人，会做金华特色的蒸山粉圆，有次她的一个朋友做的青蟹炖蛋糊让人印象深刻；小海是回族人，不吃猪肉，一般不参与我们的聚餐；小朱的排骨冬瓜汤放了很多姜片，清爽入味；老搓很舍得吃，记得有一次他买了很多大闸蟹，一个没看管好，纷纷从水槽越狱，爬满整个厨房；看上去文弱书生样子的王建成米饭能吃两大碗……关于服务楼里的吃，我记得都是一些细节，大概蹭饭和被蹭饭多了，记忆模糊了。家属院对面就是小吃街，有一溜价廉物美的小排档，遇到有客人或者谁过生日，或者只是开心了，就会呼朋唤友跑去对面下个小馆子，老三店、小眼家是经常光顾的店家，几样小海鲜上桌，几瓶啤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天文地理、鸡毛蒜皮啥都可以聊的很热乎。

90年代，电视已经很普及，但集体宿舍里倒不是人人都去买电视机。我们宿舍有个小破黑白电视机，大概也收看不了几个台，就是每天晚饭时候，收看大风车动画片，记得那时有部片子叫《鲁滨逊一家漂流记》，里面有个可爱的小姑娘芙萝拉，她和家人因为航海事故流落荒岛。我、小王、小杨三个大女孩可是天天守着看这个小姑娘一家人如何逃出荒岛，也不知道多年以后，她们是否还记得那个芙萝拉的小姑娘，她们追美剧、追韩剧时候，是否会想起我们最初追的居然是部动画片。小朱宿舍应该有个大电视机吧，记得在他宿舍里看过女排世锦赛，看过电影《活着》，1997年的七月一日香港回归，我们一群小伙伴聚在他们宿舍看直播，看到五星红旗在香港升起，我们站起来高唱国歌，热泪盈眶，那一刻我们无比热爱强大起来的祖国。

那个年代，电脑还算是奢侈品，单位里要把电脑集中放在一个房间里，配上空调、木地板、布拖鞋，美其名曰“微机房”，当然是闲人不得入内。财务电算化实施的早，算是最早用上电脑的部门，我有一段时间，专管会计电算化工作，所以我们就有了很多接触电脑的机会。那时的电脑从工作286更换到386，DOS操作系统，存储用磁盘，上网需要通过电话拨号，非常麻烦，但这给我们打开了外面的世界，我们差不多是最早一批玩BBS的人。陈颖大概是服务楼最早拥有电脑的发烧友，当然个人电脑大部分时间是用来玩游戏的，记得男生喜欢玩DOOM、红色警戒一类的游戏，我除了精通“扫雷”这一类微软自带的小游戏以外，别的游戏都不太会，也曾疯狂的玩过大富翁，只是游戏战绩特差，从此断了玩游戏的念想。

九十年代，正是中国的摇滚音乐蓬勃发展的年代，搬到服务楼里住后，我整天跟着那群男生听摇滚音乐。黑豹、唐朝、指南针……崔健、窦唯、张楚……《一无所有》、《无地自容》，《太阳》……那些乐队和歌手一出新歌，马上就找来听。那个年代，还听磁带，小伙伴会经常互相交流互换，看上去焉不拉搭的小童听音乐最为用心，他听过音乐后，会给歌星们的每盘打星，然后再推荐给我们。罗琦是当年我们比较喜欢的摇滚女歌手，她音域极广，高音透亮，我有一盘指南针乐队的《选择坚强》的专辑，“在你的世界里随心所欲，只要能活出一个最好的自己……”翻来覆去地听，里面｟随心所欲｠、《回来》等歌曲极富力量。为了更好听音乐，毕业一年后就买了个SONY的随声听，还专门跟着陈颖订做了一对土音箱，天天在宿舍里把音乐放到震天响。其实吧，也不懂什么重金属、蓝调、朋克，城市民谣、流行歌曲等也要听，基本上什么流行就听什么，听摇滚是觉得好酷，他们是那么的富有激情、叛逆和自我，正好适合我们无忧而飞扬的青春。

除了娱乐休闲，其实我们也都是勤奋努力的好孩子，那几年我的生活基本上是不停地买书和考试，我们有自学考试的、读函授的、考职称的、考公务员的、考研的……各自都有努力的方向。书非借不能读也，在服务楼经典好书和音乐磁带一样流动和传递着的，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就特别受欢迎。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喜欢一起去爬山，周末从家属院东面的华山水库开始山上，延着山脊一直爬到厂微波站，或者傍晚的时候爬到家属区西面的小山坡，坐在山坡的草地上，对着电厂四支烟囱畅想未来，我们脸庞清秀、目光清澈，夕阳洒在草地上，风吹来，闪着理想的光芒。老服务楼里的我们似有些情愫在涌动，最终却没有成就浪漫的故事，大概我们彼此都太过熟悉了吧。

90年代，以及后来的2000年代，正是我国电力工业发展极快的时期，发电装机容量成倍增长，台州发电厂又这被称为人才的摇篮，服务楼里这群年轻人便慢慢地四散开去。最早是我去了龙湾，等我回来后，他们一批去了兰溪，另一些去了乐清、六横，最后一大批去了台二，散落在浙江各大电厂。另外有一些离开了电力系统，还有一些去了更远的的去了宁夏、新疆，有些人在职业道路上一帆风顺，走上了领导岗位，也有一些默默无闻地做着老本行。我们很少联系，偶有相遇，也只有客气的寒暄，生活的历练和磨难，我们都成了身材发胖、面目呆板、毫无激情的中年大叔和大妈。而当年那对红遍服务楼的土音箱随我去了温州，那两年住顶楼，我那用厨房和餐厅隔出的房间漏雨，烧坏了，早就扔了。

早就不太听歌了，不知道现在流行什么，偶尔听到女儿唱的，尽是二次元的虚拟音乐，完全没法接受那样的曲风音调，觉得自己真是out。只是忽然又听到年轻时的歌，心里不免惆怅：“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