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故乡

如果不曾离别，就永远不懂故乡。

仿佛在巢里一日日长大的雏鸟，挣扎着想要飞出去。飞到哪里去呢？这似乎并不重要的。你要去的那个地方，不消说，环境定是很好的，且要远些，再远些，走的时候得拖着厚重的行李，和一群朝夕相伴了十几二十年的人挥泪道别，再赠与他们一个萧条且诀别的背影，头也不回地登上火车。

都该是这样吧，尤其是面对着如此闭塞破败的乡土，又小又落后。

走在街上会有人吐一口痰，那一口当地话骂骂咧咧，衣服穿得不洋不土，很有“发展中”的风格。公车永远懒懒散散不准时，车上没有冷气，没有老弱病残专用坐，叫你很不喜欢，

傍晚太阳刚打完哈欠，便有各式各样的自行车从各个学校飞一般冲向四面八方，少年的血气方刚在速度上挥洒的淋漓尽致，呼啸着擦过买菜大妈的身侧，留下大妈一声惊呼：

“没得命啦！这个细小的不要命啦！现在的伢子啊……”

这样的故乡怎么能留得住你的心呢？

于是你像你梦想的那样，背着厚重的行囊，去了你想到的地方，那里的治安听说是很好的，环境也好，人们都勤奋工作。

很多年后你回来了。

这很多年里你经历了什么呢？你不与任何人讲起，却藏不住眉眼间的风尘，你如离去时那般归来，坐在返程的火车上，望着窗外陌生又熟悉的风景，有时光倒流的错觉。夕阳把沉淀过的时光送进你怀里，你在颠簸中悠悠转醒，侧目却是窗外故土的河流。

那条从未被你注目过的河流，如今闪烁着金色粼粼波光，沉默着对你微笑，充满无尽温情。

你一下子想哭，突然就觉得一切都美好。

你忘了你为什么归来，也许就是因为这么一条叫不出名字的河流，像家里春蚕结茧时老人们搓的草绳一般绕在你心上，一日日将你的心拉了回来。

你拖着行李箱往记忆里的窝走去，头顶的天变幻出各式的云彩，庞大的光系缓缓转动，投射成玻璃门上金色的亮斑，仿佛一滴巨大的眼泪。

于是一切喧嚣霎时静默无声，只有你绵长的足音在不长的道路上缓缓绽放。

于是你忘却了离去的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胸中涌动出一种莫名的情愫，仿佛一身沧桑的王者归来，在外经历的种种都不过是梦境，而此刻被这片土地真真实实地拥抱，故乡宽恕了你所有的过去，大大方方地将你纳入怀中。

在这里，什么都不用解释的。

在这个没有歌剧院没有演唱会没有星巴克没有嘉年华的小镇，在这个郊区依然有长长的电线没有改埋地下的小城，在这个骑着单车不消多久就可以从城北一路逛到城南的家乡，即便人人操一口外地人听不懂的苏北家乡话，即便下雨时坑坑洼洼的路面透不下水，即便出租车驾驶员永远喜欢在开车的时候和你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这依然是一个不需要任何解释的地方。这个地方大度容纳所有的归人，不带任何埋怨。

因为这里是故乡啊。

你忽然又想起你这些年来止不住的那些想念了，你想念家门前那棵生生不息的老树，想念你的屋檐，冬天结满冰凌，夏天蓄满鸟鸣。

天冷了，梧桐一排排站着，你心中坚守的秘密一阵阵疼痛起来。

你加快了步伐，像是怕生生错过了什么。

你又穿过那条马路，你又听见当地广播在放着一曲淮剧，你又看见广告牌上贴着的乡土画，绿色的公交车开的依然那样慢，慢慢地摇晃了些许岁月。

你忽然想起那句话——

“这个世界，能留住人的不是房屋，能带走人的不是道路。“

过去是，现在也是。

那个骑着单车呼啸而过的少年不就是曾经不知天高地厚的你吗？而你此刻坚定地相信，那位大妈的菜篮里，是今晚一顿丰盛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