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一）

终于有点秋的模样了。之前的“干柴烈火”，太阳大发淫威，热浪滚滚而来，好像要把地球烤成羊肉串或熟红薯，或者把它装在一个热气腾腾的蒸笼里，肆意虐待。伟大的地球也挺可怜的，除了人类的炮火摧残，乱采乱挖之外，还要忍受这太阳公公，太阳婆婆的轮番折磨。都说生活不易，但真正不易，怪可怜的当属地球。因为它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若是这“鸡”或“狗”不地道，暴躁易怒，家暴成性，动辄打骂，可怜的“小女子”只剩下低眉顺眼，伤痕累累，哀伤悲泣。即便立秋已有二十多天，哪有静美的影子呢？

小时候的秋天似乎静美多了。

你看那金黄的稻穗，结实，饱满，沉甸甸的，它们低垂着头颅，好低调朴实呀！层层梯田，层层金黄，从低处一层层黄向高处，似乎要跟天边的晚霞衔接到一起；秋风送爽，它们随风摇曳，起伏，晃悠，好一片金色的富有魅力富有诗意的叫人喜悦的稻浪！那一片层层叠叠的金色的海，不就是少妇那静美的幸福的脸庞么？其实，家乡的梯田在这硕果累累的秋天，之静美，之壮观，之洒脱，一点也不比龙胜梯田，新化梯田逊色，甚至略胜一筹。

小时候的秋天似乎颇有秋的味道。

你看那漫山遍野的黄花菜，它们完成了使命，送走了自己的心肝儿女，那些金黄的，碧绿的，娇嫩的，金童玉女，小家碧玉般的儿女呀！它们问心无愧，然后自己就老了，叶子枯了，管管枯了，即便如此，它们仍然奉献最后的余力，——被农人们收回家作柴烧。也不只是作柴烧，那叶子大有用场呢！织绳索，织垫子，织草鞋，织……一年的丰收景象，一年的生活希望……

你看那青色的红薯叶子，它们蓬蓬勃勃地生长起来。要说种作物，红薯是最易种的。四五月份阴雨绵绵的时候，剪一段几寸长的红薯苗插在土里，放一点灰肥，就无需操心了。它们不怕风雨，不嫌贫瘠，不惧寂寞，兀自好整以暇，以对生命特有的热情慢慢地，执着地生长。大多数的“种”，在土里生根，开枝散叶是有种子的，如种花生，种洋芋，种玉竹，种白薯之类，唯独红薯没有。一段几寸长的红薯苗插到土里，当它与湿润的土壤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便仿佛一对互相心仪的男女走到一起，组成了一个至亲至爱的家，诞下许多白白胖胖的子女来。你说神奇不神奇？开始时，它们是点缀着土地，然后是土地点缀着它们，十天半月，开始发力，其藤蔓向四周伸展，又是十天半月，便把裸露的土壤覆盖住了。它们变成厚厚的青紫色的毯子，牢牢地扎根在这肥沃的或贫瘠的旮旯之中的土地上。

到了九十月份的时候，开始霜降了，便要收割红薯藤，挖红薯。记得家里有一块土在山顶上，那是老家最高的山。路好陡，山好高，风好大呀！清晨，空气冷冽，等你挑着一担箢箕气喘吁吁地爬到山顶，那太阳懒洋洋的，还未出来呢！拿出镰刀割红薯藤，风一吹，全身禁不住打寒颤颤，那红薯藤结着白白的霜，冰冷刺骨，不一会儿，握刀的手指冻麻了。于是，把双手放到嘴边使劲地哈几口气，又“上蹿下跳”几下，活动活动筋骨，或者使劲儿唱歌，吼叫，“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现在喜欢在歌厅飙高音，或是那时候锻练出来的吧？低音、中音难把握，尤其抒情的歌曲更难把握。牛一样吼，老虎一样“虎啸山林”地飙高音谁不会呢？

傲慢的，懒惰的，气色红润的太阳终于出来啦！即便没什么温暖，聊胜于无，却是给人以力量，以希望，以勇气。站在山顶上，看着慢腾腾地升上来的太阳，沐浴着这秋深太阳的光辉，眺望着远处似围墙似篱笆墨绿如黛连绵起伏的群山，难免心潮起伏，什么时候到山那边的世界去看看呢？长出一口气，还是加紧干吧，把这“该死”的红薯藤先割了再说。这些藤有无数的小爪子，它们死死地抓住土地，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要把它们分开也不容易。使出全身力气，浑身解数才霸蛮割了。

红薯全身都是宝。红薯藤是喂猪喂牛的上好饲料，那猪膘肥体壮，那肉又香又甜，多半是呷红薯藤的原因吧？当然也有红薯的功劳。老家有几多，山多、树多、石头多、旮旯多。辛勤劳动的老家人开荒拓地，开疆拓土，一路筚路蓝缕，硬是从石头缝里开垦出许多种红薯的土来。一到九十月份，便是第二个“双抢”似的，挖红薯全员出动，人喊马嘶，格外热闹。许多个晚上，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人们提着马灯，打着火把，那耀眼、热情、炽烈，熊熊燃烧的火把把红薯地里照得通亮，把回家的路照得通亮，把人们的脸膛照得通亮。

红薯挖回来了，家庭主妇便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晒红薯片，红薯条，磨红薯粉，做红薯线粉、片粉，做红薯豆腐，似乎不在红薯上做足文章，“榨干”其所有的剩余价值，就不称职似的。或许都做着这样一个梦吧：红薯藤挂满了屋檐，横梁，红薯窖盛不下，堆满了屋的角角落落，油榨、暴炒、火煨的红薯香味浓郁，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