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肺炎，闷在家中。
一年来缺的觉，都补回来了。想看的电影也看腻了。花草每天整理两遍，每片叶子都用毛巾擦过，绿莹莹的，纤尘不染。地板能当镜子照见人……
从客厅北面走到南面是26步，从南面走回北面还是26步。
该做的事都做了无数遍，接下来，只有靠回忆打发时光……
……那时候，我比现在帅气多了。
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肥肉。我好动，喜欢武术，身体灵巧又结实，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再加上我大脑聪明，上学时，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聪明人，前途都差不了，村里人很看好我。
有一段时间，我发现李梅喜欢上了我。
我知道，这不是因为我哪里出色，而是因为她的要求低。
李梅是个要求很低的女孩，她甚至很自卑。
她妈妈姓张，是个智障，村里人都喊她“张傻子”。“张傻子”撒尿很少去厕所，有了尿意都是就地解决，不管有没有人，更不管是什么地方。
有个这样的妈，李梅总觉得低人一等，她甚至泄气地想，自己长大后能找到婆家吗？
她生活在妈妈的阴影里，时间长了就没了自信。她从不主动与人交往，接触稍多的，就是我这个邻居了。于是，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暗暗对我萌生了春情。
在她眼中，邻居家这个心远就可以了，没什么重大缺陷，五官也齐全。重要的是他爱讲笑话，正好填补自己性格内向的缺陷。
当然，这只是她的一相情愿。
我闻到她身上散发的这种爱情气息之后，立即在心里拒绝了她。
那时候，在我心中爱情还很遥远，未来还很宽广，梦中情人跟她一点都不沾边。
尽管她很勤快很老实，可是，这跟过日子有关，跟爱情无关。
最早我发现她对我有意思，是因为我发现她经常跟我姐到我家里来。而且，她总是看着我姐笑，不看我。
我姐比她大，大八岁。
我知道她是想接近我。
我姐一直热心地为我和李梅牵线。
我家姊妹四人，唯独姐姐对我关爱有加，仿佛生怕我找不到媳妇，只要有哪个女孩对我稍有意思，她就热心牵线，也不管这个女孩和我般不般配，而且还偷偷帮人家出主意，怎样把我拿下。
一天，我姐对我说：李梅去县城了。
我没在意。
她回来后，我才知道她是专门去给我买书的。
那时，我就喜欢上了写小说。为了提高自己，我拼命读书，只要是纸上写着字，我都恨不得背下来，成为笔下的素材。
买书的主意一定是姐姐帮她出的。
李梅足足买了五大本，每本都很厚。要知道，那个年代，吃饭都是个大问题，虽然不至于饿死，但是吃不饱饭是常事。饭都吃不饱，谁会用从牙缝里节省出来的钱买书呢？
对我来说，这些书是多么贵重的东西啊。
“我把钱给你。”说完，我翻箱倒柜凑齐了钱，递给她。
她低下头去，脸一下就红了：“不，我不要……”
我坚定地说：“你要么收下钱，要么把书拿回去。”
她猛地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我，眼睛里已经湿了。
我姐姐一直在屋外听动静，看我们僵住，立即进来打圆场：“心远，你这是干什么呀？人家跑那么远专门给你买的！”
我想了想，叹了口气把钱收起来，避开李梅的眼睛，小声说了句：“……那，谢谢啊。”
第二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家，我姐趁热打铁，又把李梅领来了。
三个人坐了一阵子，我姐说：“你俩聊，我有点事。”然后，她朝李梅挤眉弄眼，示意她勇敢一点，就躲出去了。
李梅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下了我和李梅，这是逼着我和她处对象。
李梅说：“你有照片吗？”那个年代，照片算是有些情调的东西。有情男女除了送手绢、鞋垫外，更上档次的就是送照片了，尤其是彩照。
我很清楚她的意思，但是没有挑明，只能装糊涂，于是回道：“有。”
“给我看看。”
我就拿出几张照片，递给她。
她一张张翻看，看得极其认真。终于，她挑出一张说：“这张送给我吧。”
我犹豫了一下，说：“行！”
接下来，我实在无话可说，就问：“你有很多照片吧？”
她不好意思地说：“我一张照片都没有。小时候，我爸领我去照过一次，我打滚哭，没照成。”
“现在你不会打滚哭了吧？”我问她。
她笑着瞪了我一眼。那一眼都充满了爱意。
“应该拍几张，青春总得留个纪念。”我心不在焉地说。
她想了想说：“过两天我就去拍。洗出来，我也送你一张。”
我总不能说我不要，就干干地笑了笑。
几天后，我姐告诉我，李梅果然去了照相馆。
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家写小说，李梅跟我姐进了院子。
我知道，必须和李梅摊牌了，再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
她安静地坐在台灯的阴影里，外面很黑，又静。
我停下笔，看着她。
她深深垂着头，然后开口了：“我们家要给我……订婚了。”
我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也没有必要知道。
停了停，她又说：“我不想嫁给他。”
我清楚，她是要我表态。
我终于开口了。开始，我避而不谈我和她的事，只讲我的未来，我的梦想。我滔滔不决，说了很多。
她一直在低头听。
我知道她在仔细分析我的话，想从中筛选出一点希望来。
但是，我不可能给她希望。
“李梅，我要用十年时光做赌注和命运搏一次，就像是跷跷板，我只有两个结果：十年之后我可能大红大紫，那时候我肯定不会娶你；我也可能一败涂地，一无所有，那时候我也不会连累你。因此……”
她的眼神越来越黯淡，终于说：“……我回去了。”
我陡然住了口，望着她低垂的眼帘，低低地说：“对不起。”
她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她哭着抓住我的手，紧紧握了一下。
我是李梅十八年爱上的第一个人。而我也是十八年第一次被人爱。
我跟她单独在一起有三次。
她仅仅是握了我一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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