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风

如果有下辈子，我想当一朵云，或者一阵风。

01

两点四十五分。夏天抬头看了看表，心想，那个女孩快来了吧。

夏天硕士毕业后开了一家心理诊所，成为了一名心理咨询师。这些年来，她遇到过形形色色的来访者，而令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个女孩。

半年前，那个女孩来到了她的诊所。第一次见到她，夏天不禁屏住呼吸，这是一张多么漂亮的脸蛋啊。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用这句诗形容她最不为过。她的眼睛清澈如甘泉，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夏天招呼她坐下，在谈话的过程中，夏天对她有了基本了解。她叫沈静嘉，二十岁，就读于Z大，是大三年级文法系的一名学生。听她叙述过往的经历以及最近的行为，夏天最终将她的病症确定为急性PTSD，其特点是患者经历过一次极为严重的应激事件而引起的精神障碍，时境过迁后的痛苦体验仍然驱之不去。夏天曾遇到过几个有过类似经历的来访者，也自然知道这种病症治愈起来非常困难，但她必须要帮助沈静嘉。

半年来，夏天尝试过许多心理疗法，可对沈静嘉的病症似乎没有太大作用。夏天心疼她，虽然原则上咨询师不能与来访者产生私人感情，但在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中，夏天早已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妹妹。想到这里，夏天不禁轻声叹了口气。

“夏天姐姐，你在想什么呀？”沈静嘉一进门，就见夏天呆呆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天这才回过神，她望着沈静嘉微微一笑，“嘉嘉，你来啦，最近感觉怎么样？”

“好些了，这几天倒是没怎么做噩梦。”沈静嘉低下头，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又说道：“姐姐，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哦？你说吧。”夏天温柔地看着她。

“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夏天愣了一下，转而微笑地说：“能和我说说他是谁吗？”

沈静嘉顿了顿，说道：“他叫齐昭，和我一届，是油画系的学生。我们是在大二一次联谊上认识的。那次联谊之后，他就和我表白了。一开始，我并没对他有什么感觉，只把他当作和其他追求者一样，可是渐渐的，我好像被他吸引了。”

“嘉嘉，如果他是真心喜欢你的，那你不妨试着接受他，也许他能够帮助你。”

“可是…可是他那么优秀，我根本就不配。”沈静嘉似是想到些什么，悲伤的情绪涌入了心头，她低下头，几乎要哭出来。

如果没有那件事情，她本可以很自然地接受一段恋爱关系吧。

02

沈静嘉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她相貌出众，成绩优异，即使在她七岁的时候父母离婚了，她也始终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她爱笑，爱交朋友，老师们喜欢她，同学们也喜欢她。

父母离婚后，沈静嘉跟着妈妈生活。她的妈妈是个女强人，为了让女儿衣食无忧，不辞辛劳地工作。沈静嘉很感谢她的妈妈。

沈静嘉有很多梦想，她想考个好大学，找一份体面的工作，挣很多钱，然后带妈妈去环游世界。她认为只要自己努力，就会有光明的未来等着她。至少在她十三岁时是这么认为的。

十三岁，正是豆蔻年华。沈静嘉上初二，她喜欢去学校，因为那里有同学们和她一起玩儿，让她不会感到孤单。还有她的老师们，其中她最喜欢的就是教英语的徐老师了，这个中年男子和她爸爸的年龄相当，在学习上总给是她无微不至的关照，让她体会到了父爱的感觉。

一天放学后，徐老师把沈静嘉叫到了办公室。“嘉嘉啊，下个月市里有一场英语竞赛，老师知道你英语好，所以帮你报上名了。”徐老师和蔼地看着她。

“谢谢徐老师，可是我不是很有信心。”

“没关系的，老师知道竞赛的难度很大，所以决定放学后帮你补习，我已经给你的妈妈打过电话了，一会儿去老师家吧。”

“徐老师您对我真是太好了。”沈静嘉开心的说道。

03

徐有贞把沈静嘉带到了他的家中，开始给她补习英语。

“嘉嘉，累了吧，不如我们玩个游戏放松一下。”徐有贞看着还在认真做题的沈静嘉，轻声说道。

“好啊好啊，我们玩什么游戏呀？”沈静嘉一听要做游戏，不禁兴奋地问道。

徐有贞站起身来，走到房间门口，顺势把灯关掉，屋里顿时一片漆黑。

“老师，屋里好黑啊。”沈静嘉怕黑。

徐有贞并不回答她，而是走到她的身后，紧紧地从腰间抱住了她。“嘉嘉，嘉嘉，你知道老师有多爱你吗？”他贪婪地闻着沈静嘉脖颈间的气味，这是少女的清香，像栀子花的味道，那么柔和那么沁人心脾，让他欲罢不能，他感到身体内有一团火正在燃烧。

“老师，你这是做什么啊？快放开我。”沈静嘉一瞬间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大脑中已经形成害怕的感觉，她用力地挣脱他的怀抱。

可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又怎么抵挡得住一个中年男子的力量，徐有贞抱起沈静嘉，用力地把她摔到床上，发疯似的撕扯她的衣服。

沈静嘉真的害怕了，她拼命地挣扎着，哭喊着，“老师，放开我，求你了老师，我害怕。”

“嘉嘉，老师是爱你的，你也是爱老师的对吧，做老师的情人好不好？”

沈静嘉不敢相信，她平时敬爱的徐老师会说出这种话。恐惧占据了她整个身体，她继续挣扎着，慌忙中，她下意识地咬住了徐有贞的脖子。

徐有贞惨叫了一声，一只手按住了沈静嘉的身体，另一只手狠狠地扇她耳光，他仿佛没听见沈静嘉的求饶和叫喊，只是一味地发泄自己的快感，他喜欢这种感觉。

过了一会儿，徐有贞累了，他停下了手，看着身下早已没有力气反抗的沈静嘉，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嘉嘉，老师知道你是个乖孩子，如果不听话，老师这里还有鞭子，你想体会体会吗？”

沈静嘉像一只受伤的小猫，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再也说不出话。

是谁说过，女人双腿之间的，是通往天堂的护照。在徐有贞看来，和一个未成年女孩儿做爱比通往天堂还要快乐千倍、万倍。他早已不能在同龄女性身上获得性快感，长期被压抑的性欲以及生活的压力，让他急需寻找一个发泄口，而沈静嘉就是这个发泄口。

看着沈静嘉虚弱的样子，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娇羞。徐有贞愈发萌生一种得意感。“嘉嘉，你不要害怕，不会很疼的。”沈静嘉早已无力反抗了。

他进入她、撕裂她，闷热的房间夹杂着男人急促的喘息声。轻快的、美妙的、动人的，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徐有贞想，像是初恋一般，不，比初恋还要美好，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觉，恐怕这是他一辈子仅有的高峰体验。肆虐的、狂放的、奔腾的，哈哈哈，如此疯狂，如此着迷，如此快乐。

04

沈静嘉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妈妈和往常一样还没下班。

刚刚经历了什么？她想，是梦吗？可如果是梦，身体为什么会这么疼痛？刚刚的那个人是她的老师吗？她的老师不是一直很慈爱吗？

她一遍一遍地洗刷自己的身体，不知道洗了多少遍，她换上睡衣，呆呆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女孩儿是她吗？不！不是她！她没有那么肮脏，她永远是那个纯净的沈静嘉。她想哭，可是哭不出来，她的喉咙已经沙哑了。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敲门声，是妈妈回来了。决不能让妈妈看见自己这副样子，沈静嘉收拾好自己，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平静地打开门。

沈静嘉看着疲惫的妈妈，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说道：“妈妈，我想放弃英语竞赛。”

“你说什么？”妈妈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你是怎么想的？我这么辛苦工作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希望你能好好学习，你老师还特意叮嘱我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你竟然想要放弃？”

“妈妈，可是徐老师他…”沈静嘉差点就要说出口。

“好了不要再说了，嘉嘉，你要听话，安安心心地让老师给你补习，不要让妈妈操心。”

“我知道了。”沈静嘉不再反驳，默默地走向她的房间。

05

以后每一天放学后，徐有贞都照例带沈静嘉回家“补习”。

有一次做的时候，徐有贞不经意说道：“嘉嘉，你知道吗，隔壁班的陈老师和他们班好几个女生都在一起了，可我只有你一个人，你可不要辜负老师啊。”

沈静嘉冷漠地看着他，问道：“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漂亮啊，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儿。”徐有贞笑了。

原来漂亮也是错。

沈静嘉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她曾经无比尊敬的老师。呵，伟大的人民教师，顶着高尚的帽子，行尽苟且之事。

沈静嘉每次走的时候，徐有贞还不忘恐吓她:"嘉嘉，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你可不要告诉其他人哦，否则老师会加倍地惩罚你。"

她从一个人人羡慕的女孩儿，变成了一具破碎不堪的洋娃娃，从此她的世界里，再也没有光明。

一个月后，英语竞赛终于结束了，沈静嘉不用再去徐有贞家补习。她没有释然，没有开心，没有任何波动，她已经麻木了。

不出所料，她的竞赛没有取得好成绩。不仅如此，连期末考试的名次都下降了二十名。沈静嘉的妈妈认为她的学校没有良好的学习氛围，毅然决然地带她转学，这反倒解脱了沈静嘉，她再也不用见到徐有贞了。

沈静嘉不想再回忆这些，她努力地当做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照常生活着。上了高中，学习的压力越来越大。有一天沈静嘉发现自己好像生病了，她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她不想说话也不想学习。她一个偷偷地去看了医生，医生只是说让她好好休息，并给了她一种名叫氟西汀的药物。

她依旧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高中三年，慢慢地也就熬过去了。

06

沈静嘉总算没有辜负妈妈的期望，她凭借优异的成绩考入Z大法学专业。进入大学的第一天，她就成为了文法系的系花。沈静嘉的追求者数不胜数，可她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一个。她甚至从不敢和男生接触，她害怕。

一次在宿舍，大家讨论起学校最近发生的一件新闻。

舍友A：“哎，你们听说没，艺术学院一个女生被强暴了，听说是被一个很有钱的男人带到了酒店。”

舍友B:"听说那个女生平时打扮地就很妖艳。"

舍友C:“谁知道她是不是主动勾引的别人，被强暴也是活该。”

沈静嘉听到她们的对话，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她压抑多年的记忆和情感转入到她的潜意识里，只等一个机会爆发，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曾经的一幕幕，仿佛如电影般在她的脑海中上映。她看到了徐有贞狰狞的面孔，还有那个肮脏的自己。她在白天表现的和常人没有什么区别，可是一到夜晚，她的所有情感就会像瀑布一样喷涌而出，日日夜夜的痛苦，把她的精神折磨的几近崩溃。

于是沈静嘉找到了夏天的心理诊所。她喜欢夏天，夏天就像一个爱护妹妹的姐姐一样。只有夏天理解她的痛苦。半年来，虽然她的病情没有什么好转，但只要每周和夏天聊聊天，她就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她感激夏天。

07

沈静嘉不是没有想过死。她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么自杀，要么痛苦地活着。

她每天都会想用哪种死法。割腕的话她怕疼；上吊的话死后舌头会伸很长，十分不雅；跳楼会引起太多的人关注，她想静悄悄地死；烧炭的话听说一氧化碳的气味很难闻；跳海而亡窒息的感觉太痛苦了。就没有一种既不痛苦又体面的死法吗？

沈静嘉转念又一想，真正想死的人是不会在乎死法的。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是想要活下去，像正常人一样活下去，她的内心始终有一丝希望。

况且这个世界对待自杀者到底还是太苛刻了。自杀对于旁观者来说是一种懦弱且不负责的行为，而对于自杀者们来说，则是无上的荣光。

沈静嘉始终认为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而是另一个起点。从虚无中来，到虚无中去，消逝的只是时间和空间。每个人的宿命都是死亡，不同的只是时间的早晚。死之后，一个人的意识消失不见。无论他生前受人敬仰，还是遭人唾弃；无论他万贯家财，还是一贫如洗；无论他被人铭记，还是被人遗忘，对他自己而言，都不重要了。弗洛伊德将自杀归为人类的死本能，而活着则是生本能，既然都是本能，那为什么不能由自己掌控呢？如果人类之间能够相互多一些理解就好了。

08

沈静嘉又想起了齐昭，那个文质彬彬的男生。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次联谊上，齐昭主动要了她的联系方式，从此之后便费尽心思地追求她。沈静嘉早已司空见惯了，她只是觉得这个男生长的帅，其他方面也不错。但她终究还是不能踏出那一步，她拒绝了齐昭很多次，可齐昭还是一如既往地追求她。

沈静嘉过生日，齐昭为她写诗，为她作画。他带沈静嘉看漫山遍野的萤火虫，他深情地凝视着沈静嘉的眼睛，“其告维何，籩豆静嘉。你和你的名字一样纯净美好。”

沈静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心想，如果你知道我的过去，还会觉得我纯净美好吗？

齐昭温柔地对沈静嘉说：”许个愿吧，听说对着萤火虫许愿，愿望就会实现。”

“嗯，许好了。”

“你的愿望是什么？”

沈静嘉轻轻笑道：“我啊，希望像普通女孩儿一样平平淡淡地度过这一生。”

齐昭噗嗤一笑：“这算什么愿望啊。”

沈静嘉一言不发。

齐昭说沈静嘉是他的缪斯女神，是他创作的灵感，是他日复一日的梦想。

沈静嘉慢慢地被他打动了，或许齐昭就是她仅存的一丝希望吗？上次去夏天的诊所，夏天建议她多考验考验齐昭，如果他是真心的，那何尝不能接受他呢？

回到宿舍，沈静嘉决定找个机会将自己的过去告诉齐昭，她相信齐昭会接受她的。

第二天傍晚，沈静嘉将齐昭叫到了宿舍楼下。

“嘉嘉，找我什么事？”齐昭问道。

“齐昭，我想你说一件事情，如果你能接受，那我或许可以接受你。”

“好，你说吧。”

沈静嘉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说："我上初中的时候，被我的老师强暴过。"

她紧张地等待着齐昭的反应，齐昭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所以说，你不是处女喽？”

沈静嘉愣住，她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她颤抖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根本就不是我的缪斯女神，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齐昭的眼神冰冷而又残酷，和之前判若两人。

“可我是受害者啊。”沈静嘉无力地辩解道。

“那为什么他强暴你不强暴别人？沈静嘉，你真让我觉得恶心。”说完，齐昭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剩下沈静嘉站在原地。

09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她的感觉、知觉、思维；她的意识、言语、想象；她的情绪、情感、记忆；她的人格、气质；她的人生观、价值观；她的信仰、她的一切，都在一瞬间破碎了。精致漂亮的瓷娃娃，没有任何防备的，终究碎了一地。亦生亦灭，亦垢亦净。她双腿发软，几乎瘫倒在地，她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仿佛被抽掉了灵魂。

原来这都是她的错，从她被强暴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完整的、下贱的女孩儿。

二十五楼的风好像比地面更猛烈一些，沈静嘉瘦小的身体像树叶一般，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吹走。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又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只有月亮躲在云朵里，忽明忽暗。她又向远处望去，即使这么晚了，外面依旧车水马龙，喧喧嚷嚷的人们，不知在如何肆意地消耗自己的青春。可这一切马上就与她无关了，她来到这个世界，好像和从未来过也没有什么区别。

下辈子生而为风。

10

两个女生在下课的路上愉快地交谈。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认识文法系的沈静嘉吗？听说她跳楼自杀了。”

“什么？真的吗？”

“真的，好像是因为失恋。”

“不会吧，就因为这点小事儿，她对得起自己的父母吗？”

“哎，听说她长得很漂亮呢。”

“啧啧啧，真是可惜了她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