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西班牙作家雷维特的《战争画师》,让我想到那个拍摄女孩与秃鹫照片的摄影家凯文卡特。那张名为《饥饿的苏丹》照片画面中是一个骨瘦如柴的黑人小女孩,因饥饿而无力地蜷缩着身体,相比瘦小的身体而显得不成比例的大脑袋低低地垂到地面,不远处是一只虎视眈眈的秃鹫,让人触目惊心。这张照片一经发表,便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一方面是国际社会对苏丹内战与饥饿的广泛关注,另一方面,被这张照片所深深触动的人们开始质疑摄影记者的职业道德,人们谴责卡特的残忍,只为拍摄作品而不及时施以援手。尽管这张倍受争议的照片为卡特赢得了所有记者梦寐以求的最高奖项----普利策新闻奖,但却让摄影家的内心倍受煎熬,获奖不久,卡特在自己的车里自杀。
在《战争画师》中,主人公法格斯也是一位卓有成就的摄影家,在他三十年的战地摄影记者生涯中,他辗转于欧洲和亚洲多个地区的战场,在战火纷飞中用镜头记录下战争中的面孔、废墟、杀戮、尸体……等等与战争有关的一切。战争中的一个个瞬间被他用相机定格成永恒,他也以此获得了无数奖项和巨大声誉。就在亲眼目睹了他的爱人--曾经魅力无限的模特,后来跟随他穿梭于战场,同样也是摄影记者的奥薇朵--在战场上触雷身亡之后,法格斯放下了相机,隐居在西班牙海边一个废弃的塔楼里,企图画一副巨型的壁画用来装饰塔楼的内部墙面,而壁画的主题便是与他的回忆息息相关,也是他最为熟悉的主题----战争。法格斯的身份由战地摄影家变成了战争画家。一天,战争画师平静的隐居生活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一个从曾被他捕捉到自己摄影作品里的克罗地亚士兵马克维奇费尽周折找到了他,马克维奇来访的目的直截了当:就是来杀死他的。一切皆是因为这张带给了法格斯国际声誉的照片,它将一位战争中的无名士兵变成名人,却也彻底改变了他和家人的命运,马克维奇因此招致了非人的折磨,他的妻子惨遭凌辱之后被杀害,五岁的儿子也未能幸免。
从故事来看,这似乎是一部集合了战争、复仇、爱情、杀戮、悬疑等诸多元素的惊险小说,然而,却并非如此,小说安静又从容地描述了士兵与画师在四天时间里的一场场对话,其间穿插着法格斯对战争以及爱人的回忆,这种非传统的叙事手法,大篇幅辩论式的对话内容,以及大量欧洲绘画艺术典故的引用等等,注定了阅读这部小说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你无法像阅读一部故事情节扣人心弦的惊险小说那样一气读完并获得所谓通常意义上的阅读快感。《战争画师》更像是一部有着复杂命题的哲理小说,画师与士兵的对话像是作者同另一个自己所做的意识交锋与自我辩论。战争中的人性究竟是更残酷还是更脆弱?摄影和绘画哪个更能表现一个真实的战争?摄影者难道仅仅因为特殊的职业身份,就可以作为旁观者去记录“他人的痛苦”而无视这些痛苦的存在吗?线条、角度、和谐的对称难道比一个鲜活的生命更有意义吗?如果面对的是你的至爱,你还会举起相机吗?放弃旧日辉煌,选择另一种生活方式,真的能够得到救赎吗?这种追问步步紧逼,像锥子般直达心灵深处,让人无路可走。故事的结局出乎意料,士兵没有杀死画师,因为后者已经被战争变成了“活死人”,在完成了他想要的战争壁画之后,画师选择了游向大海深处,从此获得彻底的解脱----与拍摄女孩和秃鹫的卡特同样的命运。心痛与悲凉,是读完这部小说最深切的体会。
作家雷维特在成为西班牙最著名的畅销书作家之前,是一位资深的新闻工作者,有着九年战地记者的经历,这部小说应该是他对曾经经历过的战争最深切、最彻底的剖析与反思,而这种剖析与反思的力度足以让阅读这部小说的人们在思索战争的残酷与人性的复杂之余,重新审视这个世界。在士兵与画师看似漫无边际的讨论过程中,有一个颇令人寻味的问题,士兵问画师:“光可能有多重?”画师答:“差不多是黑暗的重量。”黑暗的重量到底有多少?一个无法解释清楚的问题,“当一切越是显而易见,似乎就越没有意义。”所有的一切都归于虚无,人类终是无法左右命运的法则。好在,虽然我们无法知道黑暗的重量,但总可以肯定的是它不会多过光明的重量,这大概也是值得欣慰的吧!
《战争画师》[西班牙]阿图洛·贝雷兹-雷维特 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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