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染夭桃香满衣

深染夭桃香满衣

——我的新的旧友

近月来尤其懒，不光懒于写作，并且懒于读书，懒于弹琴，懒于应付疲惫的人事。偶然提笔写两个从来就没有写好过的毛笔字，信手涂抹几爿无从倾诉给你的山水云岚。好在我终于明白每个人的时间永远是恰如其分的，从来没有什么来不及，更不会有一秒钟的原本多余。

另外，跟世界的对话少一点，跟灵魂的对话可能会多一些。少说话，常常是为了倾听；不动笔，安止于诗意的栖居。甚至我体会到，无论是崇高或者平凡，无论是深刻还是肤浅，无论超凡入圣抑或落难红尘，每一个当下都是必然如此，每一个未来都是难以思议。世界果然是因别人而精彩。

流年不过是生命的刻痕，原本平凡无奇。亿万劫后，如果我们在另一个圆满的地方重逢，唯有这样的无奇，竟成了唯一的珍贵。有些朋友亦是这样，需得站远一点看，否则再珍贵也同样成了平凡无奇。

比如，我这个同事，人称“妖妖”者。老实说，就是现在我打下这两个字的时候，都头痛。

你相信她平凡无奇吗？我不信。首先能叫这个名字，至少不是凡人，然而她又确实是凡人，这就奇了，不知道她究竟是因为女性的妖多数长得妖艳还是因为妖怪专门吓死人，而使她萌动了这么一个不走寻常路线的“逆称”。对她这个说不清楚的称呼，我至少嘲笑了她三个月，不止。

后来看到她的微信名字叫：“桃之夭夭”。哟！这么个意思啊原来。其实从小学习古诗词是很明智的，假设成年之后再学习，很多诗境恐怕永远难以建立了。古人的诗句一旦和身边的朋友扯上关系，大多数诗歌都容易留下阴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那个胜春里出落春光的女子，该有一种亥俗的沉静与矜持的端庄。而我这个同事，作为路人的时候，恐怕倒也符合。一打招呼，如果还熟悉一点，颗粒分明的牙齿配合起能屈能伸的弯弯的眼睛，那叫一个古灵精怪。当然，这四个字若用一个字概括，似乎也确实可以叫妖。

然而妖妖曾经也一度笨嘴笨舌地伶牙俐齿过。为了确认自己笨得伤心，她一度妄图用四则混合运算的粗浅知识解答我这样一道高等代数。用她的话来讲，就是她随时准备以最客观的立场监督、检举和揭发我飞蛾扑火般的言论，然而，她从头到尾，却连一的平方等于几，都没答起过。不过，她这种解决问题的态度倒令人钦佩，哪怕是没有问题先制造问题也解决不了。

听说妖老师俗家姓张。后来因为她托我帮忙，拿到她的大名一看。哟西，两把刀：利莉。不过这两把刀应该是插在了自己的两肋上，因为就本人实地考察的结果：无公害。但确实货真价实的：懵。

某个周四的一天，本人上完课照例在办公室画画玩。不幸的是妖老师上完课也照例到我办公室来自己玩。她看我画的画，很兴奋地说她想收留我这张画。我的眼睛从两点钟的方向扫射过去，并不抬头。她胡言乱语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当时我倒突然觉得平日里她的自取其辱，多少有我个人的刻薄在里面。于是，我又大慈大悲地说：好嘛，拿去嘛！然而妖老师说等下午放学来拿。想来也顺理成章。结果下午并没有来。一直到周五晚上学舍上课，当一大群人出现在办公室，她兴高采烈地要画来了。然后她还顺便给其他人推荐，她认为哪些画也不错。

她的诸如此类的懵，实在是令人心生敬佩。每当这个时候，行之有效的办法只能是赶快反省，好好总结，要想避免误伤，必须得首先砸坏她的算盘框框。虽然防不胜防，但一念观空，也是解脱。

去年暑假，我们同去昆明为“人天论坛”搞接待工作。虽然那个时候，妖老师已经不再敢自取灭亡偷袭无辜的我了，但古灵精怪还是有的。

一天在去会场的路上，她突然恍然大悟地问道：“你们重庆是不是有一种方言，就是说一个人很不合时宜，什么都不懂，很傻，到处闯祸那种？”对于她的任何问题，反正我就是不想回答，一些是不必答，一些根本答不上来，不过我仍旧大慈大悲地对她说：“宝器”。反正管它对不对，这个时候也都适合她。“哎呀，不是这个”她一本正经地说。哎，我心里想，这不就是你最好的写照吗，当然其实我也承认像我本身确实算不上一个什么好人，没有机会则罢了，假如你非要提供一个机会给我，我非要好好恰如其分地刻薄一回，我说：“哦，我知道了”。她满怀期待地等着答案，我说：张利莉？然后她眼睛嘴巴以早就配合好的幅度一起弯了一下，说：蒙古人。重庆有这样一个方言吗？她说她先生老家的人好像就是这么说的啊。不用同她争辩，有了这个形容词，今后吵架什么的，方便多了。

至于蒙古老师，也就是妖老师，也是不大常用的张老师，是什么时候投降的已经记不清了，不过她之所以会身陷学舍这个惊世骇俗的组织，完全是自投罗网。

不知道她从哪个渠道上打听到我会算卦，于是一个中午找上门来。问的问题很专业，那时我才知道她原来还有一个失踪了好多年的妹妹。这种问题对于任何企图从事封建迷信事业的专业人才，都是一个极大的考验。可我是业余爱好者不是吗？她那个问题真要有个确切的答案，除非使用神通。

事隔两年来回头看这件事，与其说这件事情启发了妖老师，不如说这件事启发了我。

感恩伟大的宇宙，感恩造物主的关怀，感恩我们内在具足的神性，关于她妹妹的走失竟然通过那样一种生活的方式呈现给我，我开始怀疑自身是不是拥有某种非凡的能力。生命真像极了一个神话的梦境。一切神通不外乎都是一种偶然的巧合，拥有神通不过是终于将这种偶然显化成必然。

后来经涂哲先生的介绍，妖老师去到南平询问一位确实有神通的通灵人。临走时，他说，他看到一座岛，四面环水，不知道什么地方。环境的描素跟我说的一样，并且我明确地告诉妖老师，那个地方叫：缅甸。

就这样，妖老师成了学舍的常客，以至于到人天论坛服务的时候，妖老师是我们最负责任的领队。从分组到值班，从住宿到用餐，从会务组织到临场服务，妖老师跑上跑下热情积极，这样的人懵一点，似乎都是完全可以原谅的。

论坛闭幕的那天，有嘉宾说：南无学舍不是主人，胜似主人。除了各位同学平素里待人接物的基本修养，妖老师不辞辛苦的周详安排即是苦劳又是功劳。三月的桃花本有姹紫的光华，开在整个春天里，渲染每一缕过境的暖风，繁华不惊，曼妙天成。

我想，生命对我的厚爱与礼遇足以令我谦卑、勤奋并且无私。我生命中出现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是上天安排给我的启示，他们正在告诉我：我是谁，我此生的目的和任务，我的遗憾和不足。当然我更希望大家通过我同样可以如是醒悟，我们都拥有光的本质，并不需要谁燃烧自己成全别人，我们应该是光的辉映与认同，每一种光都无法被光本身覆盖，而任何一种光的抵达，都同样风雪载途。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不知道妖老师有没有考证过，《诗经》中的这首诗，实际上是古人的婚誓词。大抵上相当于长辈祝福新婚的女子成就美满良缘的祝愿。没有说那些白头到老的客套话，也没有惊心动魄的大祈祷，桃树的花开到结果，隐喻了这位女子不外如是的平凡一生。她从相夫教子到和睦兄弟，所做的不外乎普通女子的一般功课。原来，从一朵花终于结成了一个果，这才是自然真正的非凡，更是造化最奥妙的神通。

人面桃花，年年春色依旧。如果哪一年我还要赶考，荒岭外再借贵宝地歇一歇脚，那时我一定客气一点，并且礼貌地说：不好意思，又来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