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小摊子从南门街挪到北门街,又从北门街挪到东月亭,最后又挪到老车站的西北角。小城巴掌大的地盘,就这么折腾一圈。下棋一般。棋子摆在哪,全凭个人意愿,洒脱利落,也很过瘾。小城里,像我这样靠做点小买卖养家糊口的人很多,大多是些闯荡城市的外乡人。
南门街路面宽敞路灯也亮堂,摊贩众多。黄桥烧饼、手抓饼、姜葱油饼、千层煎饼、菜饼……光饼子就达十几种;还有卖麻辣烫,豆腐脑的,煎饺水饺,包子油条的,还有各色小炒小吃及卖烧烤的,当然也缺不了熟食摊子。我的摊子就卖熟食,酱鸭酱鸡酱鹅酱牛肉及猪八件。民以食为天嘛,国人又好酒,喝酒就要下酒菜。因此,卖下酒菜是个不错的门路。与我相邻的,除了三个类似的熟食摊子,就是几家卖朝鲜菜的。大家聚到一起就成了规模,也就有了名声。客人们蜂拥而至,常常排起很长的队伍。这条街道食品全、种类多,被人们戏称为“美食街”。天有不测风云。本来生意顺风顺水,政府却突然发了个神经:要将这条千年不变的古道,改建成环城大道。街坊邻居住了几辈子的青砖瓦宅也要全部拆除。于是大家伙只得各奔西东。
我,流浪到了北门街。北门街不好混。一条八九米宽的沿河路段,南面是一溜边各色店铺,店铺门前留有三四米宽的空地。我和两个当地的摊子,就在一间贴着招租红纸广告的商铺前落脚。马路北面是护城河缓缓的流水,与影子压住黄绿色河面的婆娑垂柳,以及它们散发出的淡淡於泥味道。我竖起了金字招牌“余香斋”大旗,旗杆插在三轮车架子的套管里。声名在外,仅三两天功夫就聚来许多熟客,接着就排起了长龙。这就影响到交通及旁边店铺的营生。先是交警,接着是城管,最后,我只好又搬家了。接连换了几处地方,都是在北门街的地盘上折腾。原因是城管挤兑得不得安宁。这也怨不得城管,谁叫咱家旗号响呢,藏在拐角旮旯都能够引发交通瘫痪。那一阵子真是焦头烂额,难免会逮着旗子撒气,旗面被整得皱了巴叽,象个做错事的孩子耷拉着脑袋,一句也不敢回嘴。后来,还是一位惯吃咱家熟食的城管受不住了,建议我去东月亭。
东月亭历史悠久,据说是一位吟过“月是故乡明”的古人修建。亭身斑驳,棚顶还残留彩绘的印迹;亭下有一座石沿深井,没有人知道这井有多深。据地方志记载,康熙年间闹大旱,附近河床都干裂开尺把口子,平地挖了几十米深也不见水影;此井水面虽然下沉三十几米“水尤清冽,取之不竭,实乃深不可测也”小城的居民全靠此井与北关的另一口古井挨过那段艰难时期。相传此二井为姊妹井,为唐代朝天大师兴建,历时二十五年完工,井城之日,彩蝶环飞,莺歌燕舞,天降祥瑞。大师于霞光异彩中踏云飞升……可惜,北关那口古井毁于“破四旧”时期。据说当时向井中倾倒十卡车碎石,都不见水面上升。后来硬是凿开井壁砖石,砸了二十根木桩制了架子,再填石填土做成地基。地基上面就是烈士陵园的主馆。
东月亭内的井名“双月井”。据说每逢牛年农历八月十六日子时前后,井里都会现出两个月亮,对称分布东在西两侧。有老人说,那是当年牛郎飞升时带走的牛眼,因思念故土,遥望家乡,在井里显了灵。具体真假我没见过,猫阿三说他十三岁时见过。
当时附近居民都来取水吃。他家就住在井北巷子二号。他属牛,那年正好是本命年。不过他说,当时只看见两只大大的猫眼,圆圆亮亮的,眨巴着亲切的光。他记得当时只想伸手去抓猫眼,就顺着石阶向井口爬去。眼看身子将要进入井口时,突然间,斜刺里冲出一只大黑猫,朝着他额头狠狠挠了一爪子,他一下子惊醒过来,才没有钻进井里去。他的头顶至今还留有三道抓痕,就是那时留下的。从那以后他们家就开始养猫,光是黑猫就养了三只——那是他的命根子。这口井,他们家无比虔敬。每逢中秋节必连续敬香两天,并燃放烟花爆竹。即便后来政府竖了围堵保护起来,并且不准燃放烟花爆竹,他们家也会在铁门前面摆上供桌,敬献三柱香,行九叩大礼。附近的村民遇有小孩高烧不退,必前来献香,孩子的烧伴随着袅袅香气不觉间退去。这井在很长时间里,一直是居民们的命根子。在没有自来水的年月,每天都要来亭中取水吃;即便家家通上了自来水,取井水的习俗还是保留了下来。为此,当政府竖起院落,准备保护文物东月亭时,还被居民们大闹过。最后,市委宣传部长苦口婆心说了三天,才平息群众的怒气。我的摊位设在东月亭的东南角,与亭子一墙之隔。往南是一片开阔地带,它的南面才是弯曲的东关街。我很佩服那个好心的城管,真是目光如炬!这片开阔地真好,解决了堵塞交通的大难题。我是如鱼入塘,顺风顺水,在这里摆了两年多。直至东区城改时,望着如火箭般窜升的房价,忽然间明悟。于是在老车站的西北角,挑了间二十个平方的铺子,签了二十年长合约。
在东月亭的两年间,结识了几位有趣的朋友,我们的友情一直很好。猫阿三与幺阿四和我关系最铁。乍听起来,他们好象是弟兄两个。其实不然,他们以前根本就不认识。幺阿四姓阿,在乡下长大,兄姐四个,排行老幺,大家习惯称他幺阿四;猫阿三姓李,养了几只形影不离的大黑猫。阿三是绰号,来自燕子李三。幺阿四的事情,我以前专门写篇短文介绍过,不再赘述。重点说说猫阿三的事情。阿三的事情前面也提到一些,他的猫给我印象极深。要说东关这片地带,那可是标准的古遗迹群落。不说至今还保存完善的东华学士府、吴家大宅院、城隍东庙、岳阳书院、东关鸟鸣巷子;单是那些几百上千年的古树种,就有十几二十棵之多。有棵白果树,据说已经活了一千八百多岁,精神抖擞,每年白果挂得琳琅满目,老妖精似的。有时候哪家办个事,拆下块墙砖都极可能是唐宋时期的文物。
猫阿三家,是个标准的四方院落,青砖青瓦,南北东西均建有房间数座。自从阿三出那事之后,家里就特别腾出东边靠南的那间厢房来,专门养猫。猫舍建了四座,内置甘草作铺,边上设有猫咪掩埋大便的沙滩。水槽单置,每舍均放一口。猫食盆子每天清洗,食里必定添加一些鸡蛋及少许猪牛羊肉。他们家的猫养得圆滚富态,毛色光亮顺滑,看起悠闲惬意。猫阿三家在东关最大的菜场入口西侧,开了家面馆,生意火爆,以桃花面主打四方。桃花面的名称,听着绚目,其实也就是个刀削面配上考究的浇头。里面辅以肉丸、酥肉、海带、油炸豆皮、花生米外加两片拇指大小的红烧肉块。小菜是自家做的炒咸菜,阿三老妈的手艺,据说小城里没有第二个人能炒出那种味道。刀削面开始是阿三老爸执刀,后来高薪聘请个堪称专家的厨师。那师傅耍起刀功来,杂耍一般。站在两米开外,刀光如电,刷刷刷刷刷,面片如雪花般洋洋洒洒,准确地落进翻滚的锅里,溅射的水花微不可现,就象国家跳水队员入水的样子。每逢这时,阿三爸爸两眼都会泛起崇敬的光茫。那神情简直象是舞蹈队员们聆听导师授业的模样。导师会更加兴奋,学员也更加恭敬,仿佛知音一般。听说有几家大饭店出数倍高薪聘请这位师傅,都被他一一回绝,在这个小店一做就是十几年。并且经常推出新品种来。
与猫阿三的相识也挺有趣。那时我刚刚摆好摊子,盛肉托盘才刚刚放好。就听见喵喵喵几声猫叫,接着就看到三只肥硕油亮的黑猫,一排边整齐蹲坐在我摊子前方二米处,六只猫眼齐刷刷地瞄着我的砧板。当时让我一阵惊慌。接着就看见一个又瘦又高,但气色饱满,梳着背头的家伙在冲着我咧嘴。他吹了声口哨,那些猫齐刷刷地立了起来,前爪相碰,朝我作揖。我惊呆了,从没见过这么神奇的猫咪。我以前看过杂技团表演时,狗子们作揖的样子;至于猫咪最多玩会气球,卖点萌态了事。我没有想到,还有人能将猫训练到这种程度!不由地对这个竹篙似的瘦高个肃然起敬。他告诉我,家就住在附近。我来出摊时,猫就呆不住了,叼着他的裤脚往院外扯,是猫将他带到这里。这些猫在他家里地位很高,他把它们当作亲人看待,只要它们想吃的东西,都会买回去一些,供它们品尝。最后,他问我能不能每块肉都稍切一点,包起来卖给他?天哪!是每一块肉!我当时惊得大脑都迟滞了,这是什么样的人啊?!我照办了,不是不怕麻烦,只是当我看到前面四位虔诚的目光时,有几分负罪感,不得不用切肉时的匆忙去掩饰内心的慌张。他们满意离去了,以后,每天都会来照顾我的生意。猫阿三和我搭话,他的三只猫就偎在脚边,象撒娇的孩子。他不再让我每块都切一点,只是每样都买一块整的。比如一只整鸡一只整鸭一块牛肉等。我们相互了解了彼此的一些事情,就成了好朋友。然后又逐渐认识了辣子张,鱼头赵,修车王,麻花杨等人。幺阿四,是我介绍给他们认识的。阿四真善交际,喝了顿酒,就将他们摸透了,混得溜熟。还感谢我给他介绍了这么好的朋友。
阿四看事看人真准,后来东关城区改造,我一时找不到摊点犯难。他们四处奔波帮助打听,最终,选定了老车站西北角的一户二十平方的房子,签了长租合同。并且房子前面有一片空地归我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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