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错的人生

谁也没有错的人生
谁也没有错的人生

昨晚看了余秀华的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这是我第一次在电影院里一直做笔记。

一个脑瘫女诗人，走路时像被装上失灵的发动机一样，在世间所有的地面上，左右抖动着往前行，说话时，像有人从左右两边在撕扯她的脸，她歪曲的嘴并不知道自己在喷口水。

看她说话和走路的样子，至多让人产生悲悯，我很想知道，可不可能有人愿意，在这个世界上，甘愿去爱这一个残缺的生命？

她要和二十年形同虚设的丈夫离婚，两个被安装在一起的躯壳。余秀华说，他看见我写诗就烦，我看见他坐在那里我也烦。

听见她的话，我想到鲁迅说的：＂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两个生活在一起却互不相干的灵魂，也只会觉得对方吵闹。

在接受采访时，主持人问她，有关于幸福的经历可以分享吗?她说，没有。她说，爱情离我很远很远，我越追越远，大家都觉得残疾人离婚很可笑，但我也拥有追求爱情的权利。听到这里时，我泪流面满，多么想去抱着她，抱着这一个用语言安慰不了的，日夜都在疼痛着的灵魂。

她接受完采访，在一间富丽的房间里，黑暗里，没人开灯，桌上一束鲜花，靠窗外霓虹般的夜色照着，看得出娇艳。她趴在沙发上，偶尔动一下身体，黑夜变白，她也像什么都没拥有过一样，重新在早晨看见狰狞的自己。

她说，被推得这么高，会不会突然摔下来，会不会突然就粉身碎骨。这时候的镜头也随着这句独白，从闪烁着的城市上空慢慢下坠，并没有坠到地面上去，而是坠到了她的家里，坠到了她丈夫的手里。她粉身碎骨了，可是，她的丈夫又何尝不是粉身碎骨呢？如果他的老婆只会喂猪，或者他的老婆像余秀华的母亲一样笃信自己的一辈子就是活给别人看的，那他一定可以好好生活。一个甚至连诗这个字都写不全的人，他也没有做错什么。生活告诉他，你一定要娶一个老婆，不管是什么样的人，过日子就行了，幸福是外面传着的，狗屁不如的东西，吃饭干活传宗接代这才是你要做的事情。这是他理解的生活。而诗歌、爱和自由，是余秀华理解的生活。他们两个都那么可怜那么可悲，余秀华要为自己而活，坚决要离婚，完全没有错，他丈夫在自己卑微的境遇里坚决不离婚，又有什么错?

余秀华的丈夫，用网在湖里抓了一条鱼，他把鱼从网里拿出来，说，该死。五十步笑百步真好笑啊，他和余秀华不也是那网里的鱼吗？鲁迅和他的原配朱安，不也是被命运甩进这样的网里吗？

他们离婚了。余秀华，一个人在湖边坐着，有虫在她身上爬，地上的鱼，两腮还在竭力地翕动着，想要一点空气，奄奄一息。

我们每人有一个手环，每个手环上有一句话。上面写着：但你还是你，有我一喊就心颤的名字。难道还有明天，可惜还有明天。一棵草有怎样的绿，就有怎样的荒。

余秀华的悲痛，也正是她爱诗歌，爱生活的动力。必先活着，爱才能有所附丽。

走出影院，等朋友，好久好久没见的朋友，在这场电影里重聚。看完这个纪录片并没有痛苦，只是有了一些思考，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余秀华和她丈夫的挣扎，对于隔着屏幕的我，有什么意义?很快地，我就知道了，他们帮助我，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我的确信和爱，在这样的时刻，被慢慢聚集得更多。

谁也没有错的人生